村莊集

夏 寧

0

天空像死鯽魚的眼睛一般 一些云

有氣無力

在春節之后

村莊熱鬧的假象被逐漸掏空

好像一場大病正在襲來

1

春天是時序的一場吐納

那些杏花櫻桃花梨花油菜花

像奔跑的火焰 照耀

故鄉的城堡 一些

花語人語交錯 鴿子的

飛翔 就像舉重若輕的

文字 涂滿庭院的上空

2

三月 母親們開始在用溫水浸泡谷種

田野在鄉愁中醒來

真正的春天 這時

說到才到了

3

四月 鷓鴣聲里

毛毛雨像肆無忌憚的溫柔

舔舐著我的傷口

我回到桐子林 讀著舊時來信

不知還有誰 能與我共聽

4

流水流不進河流

行人如螞蟻

心愿似蜜蜂的

翅膀 馱不動鄉愁

眼中飄過

一道苦澀的山影

5

桐子林外 那條河水

卸妝了 有些清瘦

一些老桉樹榿木樹桑樹

沿著河岸 等待

歲月的撻伐 鎮口上

起風了 那些小販

還是不慌不忙 風沙起了

遮住眼睛 遮不住田園

每天匆匆忙忙 帶著

故鄉趕場 偶爾有的

心事 也在季節摩擦的空里

煙消云散

6

土地荒蕪 那些包產地間的

界石 已毫無尊嚴

它們的身軀還沒有

雜草偉岸 營養不良的莊稼

在雜草間 拼命掙扎

留守的土狗和一些家禽家畜

共處 它的威嚴就是

黑夜中的狂吠 打破

村莊的寧靜

7

薅草的人 從

正月堅守到臘月

地里的草是頑固的心結

一輩子了 怎么也

除不盡 這好像是個笑話

遭遇一場霖雨 地上

的泥濘 讓腳越陷越深

草會越長越旺 宿命般的

對峙 草毫不留情

日子也毫不留情

8

炊煙是象形文字

可以臨摹成篇 制作炊煙

的人 走了一茬又一茬

村莊 被時間擊敗

也被日子一點點收留還原

9

有些沮喪

村口的向日葵不認識誰是它的主人

春天里種下一顆籽

收獲的季節延遲至冬季

腐爛了葉脈 將成為瓜子的果實

越發堅硬

10

叮叮當當的鐵鐘

具有磁石的功能

那些稚嫩的讀書聲

被它從四面八方吸來

小學校的旗幟 褪色了

有風時 飄得

優雅灑脫一些 無風時

飄得無精打采

一群教師 每天迎送

一群小學生 孩子們越來越少

村子里的小學

可能說散就要散了

11

停電的日子

蚊蟲紛飛 燃燒艾草

怎么也驅不散那些家伙

的困擾 蒲墊上端坐的

老者 閉目養神

掐指計算在人間活著的

時間 一片暗影

自眼中飄過

那些不辭而別的艱辛

是財富 更是累贅

12

遭遇一場葬禮

一些嗩吶 鑼鼓 鈸

格外驚天動地 一場大雪

意外地降臨 鄉村素潔

每年臨近春節 好些老人

就要很不情愿地永遠離開

大地和棺材成了他們

最后最好的歸宿

13

那個叫桐子林的故鄉 此時

睡著了 我雙手合十

在這個蟄居的城市 默聽心跳

的聲音 還有什么

能在暗夜

比這還清晰 城里的月光

照耀著我的孤獨和清醒

14

此生注定 我都要

帶著那個叫桐子林的村莊遠行

即使走得再遠 我們都會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