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賽音朝克圖詩歌選譯

文/瓦·賽音朝克圖 著 朵日娜 譯

黃昏時分的心情

孩子在荒涼的營地上

轉悠著

尋找自己的臍帶

額吉折斷的梳子上

長出了一顆新齒

戈壁的石頭

像奶酪一樣發軟

我融化

滲入土壤之中

只有燕子飛走后的

凝固印痕

電線一樣交錯著

我看著幾座石雕

相互之間

饒有興趣地決斗

眼淚

差點就一躍而死

這一切

都是真實的

這是

黃昏時分的心情

草原白b

冬天和我

愛聽的話

廉價而來

從這里

認識到自己

是條好漢

你不會讓我

為永恒的東西去傷心

其實它的冷不是我的

它的暖也不是我的

如果所有的傷都被治愈

我的痛感就不會快樂

如果所有的神話都被闡釋

人去哪里生存？

你是我興奮的神經

除了盈盈的眼淚

你什么都相信

這樣的日子

抓住落在手掌里的秋天

它卻碎了

生命

猶如時間

用孤獨般無聲的日子

建立了我的昨天

俯身而看時

蒼老的明天

正在逃離我

抽一支煙

是美麗的死亡

訴說委屈

是幽默的性格

老阿爸正在講述的

故事結束時

我也會結束

黃昏

不要問

從西邊吹來的風為什么那么溫暖

我年少的回憶去往哪個方向

不要問

從西邊吹來的風為什么那么溫柔

再過一會兒太陽就落山了

把我早已摒棄的追求

把我生命中的彷徨和痛苦

這個黃昏將會給你

沒有悲傷地靜靜訴說

我的憂傷慢慢變舊的顏色

我的愛情被折斷的傷痛

這永恒的黃昏

將做傍晚的問候寄給你

七月

我從七月走來時

忘記了溫暖的雨衣

多想回到我的七月

祈求暴雨短暫停一停

要是帶走你的聲音

就把回聲也一起帶走

要是帶走你的記憶

就把憂傷也一起帶走

要是帶走你的夜晚

就把夢也一起帶走

要是帶走你的心

就把我也一起帶走

傍晚

靜靜凋謝的

花瓣

落在秋天的樹下

愛

終結了生命

像乳白色的鴿子

紛紛飛落在春天的草地上

靈魂還將繼續活著

當美麗的生命

瞬息一閃

時間被拉長

順著陽光遠去

干凈而驕傲的這個傍晚

讓我變得沉默不語

遼河

只為離別而離別

我的遼河

你把流淌過的河床

藏在了沙土之中

我那輕微的喜悅

已被風蝕成你岸邊的花螺

燧石尖利的刃

在你的河槽變鈍

厭倦了你的此岸

不向往你的彼岸

離別只是為了離別

所以我不會

從你美麗的河流

最后一次捧水喝

綠著凋落的樹葉

我把綠著凋落的樹葉

放到掌心時

它像我敏感的神經一樣在顫抖

原來樹木不屬于季節

自從那個

受驚的黃羊羔眼睛一樣的傍晚

杳無音訊之后

我再沒有凋落過

過去時間的背后

遺留了什么

不要去那里

那里滿是憂傷和遺憾

愛情

它比你留給我的印象要模糊

它比長別的傍晚更美好

它比最后的過錯都稀罕

它比寬恕更仁慈

每夜失眠的我

卻像誤食劇毒的鴿子般可憐

在遺忘的那邊是你美麗的眼睛

在回憶的這邊是你溫柔的眼神

還沒有屬于我的你

將會屬于別人而去嗎？

我懼怕你的拒絕

就像懼怕死亡

它比憂傷的顏色更深

它比你我的數量要少

它像眼淚一樣永恒

它比罪孽記憶久遠

想念你的心情

像無花的夏日般凄涼

秋葉在手里

像那樹葉落入手掌中的

秋天一樣可愛的女人啊

秋天落入手掌里的

樹葉就是你呀

我是為你而生的欲望

是無限漫長的黑夜呀

模仿原始人

我把自己劃傷

沒有吝惜鮮活的血

我愛這道想念的傷

你既然不把

你的溫柔給我

為何還要掠走

我盛夏的夢？

致額吉

貪玩鷹的羽毛

您的兒子迷了路

再也找不到歸宿

落在營地的

十三顆羊拐骨

請額吉幫我撿起

把額吉的梳子

拋向背后

它變成森林生長

唯有一只黃羊的蹄聲

從那森林遠去

把額吉的鏡子

拋向背后

它變成大海蕩漾

唯有一片孤帆的影子

從那海上消失

飛鳥叼走我的頭發

去筑巢時

我的思想時常

被拽得生疼

手指破開地面

發芽時

食我指甲的牛

瘋狂地起舞

您的兒子舉不動

古代英雄的劍

塵世中我的生存

是一種流浪

獨自與虛幻

抗爭了一百年

即使我追求的一切

像沙漠蜃景般消失

您的兒子仍舊不忍心丟下

那古代英雄的劍

如果頑強的翅膀會疲憊

高飛的向往是我的錯

如果心頭會生疼

把額吉留在孤單中是我的過

兒子的咳嗽

早已痊愈

如果累了

偶爾抽支煙吧，額吉

吃飯的時候

牙齒咬到了石頭

除了那匹溫馴的青灰色的馬

不要騎別的馬，額吉

即便我是這個世紀的污漬

但在額吉的心中我是太陽

雖然對我的人民未曾犯下過錯

卻對最愛的額吉心懷歉疚

悲傷時輕喚一聲額吉

故鄉的石頭微微震顫

睡夢中呼喚額吉

海水溢出岸邊洶涌奔淌

我的額吉在故鄉荒涼的營地

不知疲倦地為我澆灌著命運之樹

不用數那些剩下的葉子，額吉啊

是真的，您的兒子失敗了

約會

你是否會——

長嘆一聲

捻著黑色柔發的發梢

對我說

天已向晚

現在回去吧

阿爸一會兒要來了。

你是否會——

不看著我

用我才聽得見的低聲

對我說

獵戶星走遠了

我為你卸下馬鞍吧

愛的風景

期待之心的這一瞬間

被寫進了秋天的神話

最后一只候鳥的叫聲

是留在天空的遺言

無數顆星星

把臉貼在

一扇窗玻璃上

在萬籟俱寂中

屏住呼吸

傾聽你的腳步聲

那個孤寂的夜晚

是愛的全部風景啊

親愛的

注釋：

a 額吉：蒙古語，母親，媽媽。

b 草原白：一種高度白酒的名字。

c 按照蒙古族民間信仰，小孩玩鷹的羽毛會迷路。

d 羊拐骨：拐骨，即踝骨、腳脖子之意。這里的羊拐骨是指游戲中用的羊踝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