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樹（外一首）

文/夏 明

風從故鄉來。

吹開的思緒，讓四季的念想色彩紛呈；

顧盼使秋水漣漪，不期而至的回眸總撩撥著心弦；

如影相隨，無聲而有形；

似織在身上的綢緞，手搭涼棚的母親永遠站在風里……

再也等不到風來。空隔著寂寥里的歲月；

青衫在尋覓和想象中濕了又干。俗世的情節，

像電影里的蒙太奇，打在黑夜的寬銀幕上。

此刻，立在門前的是母親為我種下的桂花樹；

遠溢的芳華失焦了長鏡頭，怎么都對不準。

星星的眼啊，眨呀眨。

一個叫“樹根”的乳名，把夜叫深；

一個遠離了母親的兒子，此后

一直在月白、露濃的路上來來去去；

桂花樹芬芳在了時光深處，落了又長出的葉誰看得見。

抵達一個詞現實的深處，悲愴或者欣喜都那么抒情而又真實。

憂傷和惆悵怎么能氤氳出溫暖且美麗，

如果早知道深情的距離這么遙遠，我情愿不要。

潸然淚下的代名詞提著故鄉，不脛而來；

沉重是遠去了的背影嗎？或者輕盈是逆光里的側面？

不可承受之輕，是塵世的分量。

眺望可以當歸否？到處為家的人不在家里；

家在母親皈依了的三分自留地上，是立在門口的桂花樹……

金黃的唇語于蒼茫間飄散，時光里微芒的翅膀回響；

于無聲處，動容了千里江山。

月夜

一

回不去了，故鄉已沒有了我的家；

可故鄉，總會在這一夜照著月光走來。

故鄉在很遠之外，它遠比我老邁；

它顫巍巍的，走得很輕很慢；此時或許正爬上村前的青云崗，站在高處把我眺望。

翻山越嶺，還有千里迢迢的路啊，你這是何必？

我仿佛不時地聽到，有誰在叫我乳名；涼風中傳來的不是你的喘息。

多想去迎你一下，可不知你從哪個方向來。

如水一樣的月光，可是流來的故鄉水？任你滿出了我小小的杯沿，白花花地攀緣在我的頭上。

今夜，我靜靜地，立等著故鄉到來；

回想著，在那些沒有月亮的夜晚，你又是怎么來的？

二

“靜夜相看兩寥寂，水流巖下瀉潺潺”。

逝者如斯夫，如皎潔的容顏，如靜夜的月色；

誓者如斯？出門去的仰天大笑，飄蕩在山風里，青云崗通不上青云；

踐行漸遠的路上，彎彎曲曲的轍跡像羊腸小道，深深淺淺的腳印卻也似山石樣堅定。

明月照大河也照蓬草；總是在靜觀自己時，你，穿過如墨的黑夜出現，

雖然蒼茫邈遠，可你在流云里打坐的形象澄懷。

我的丹田在大山里；固守真氣，卻怎么樣也不能在遠方禪定。

能遺忘的我都已遺忘，該遺棄的也都遺棄了，可是今夜卻俯拾即是。

我做不到靜極而定啊，自問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和你相依?

三

居身俗世，怎能高出世俗；所有的悲傷我只對一個人說。

可誰知道在寂寞的山村深藏著別樣的孤獨；

那些青春的名字都去了他鄉，而老朽也只是在夢里回來。

換上綢緞樣的衣裳，笑吟吟的臉，你沒有一點憂愁的模樣；

而我看見，被背著很重的故鄉勒壓出的皺褶，布滿了風塵。

從前你照著我回家的歡喜不見了；黑夜隱蔽了的一切，又被你用光華顯現。

我遙遠的念想，和現實里的不一樣；

可當你伸過清瘦的千萬只手撫摸我時，我還是心碎了。

當我閉上昏花老眼時的一剎那，山村黑沉沉恬靜的夜啊，故鄉浮了上來；

——此刻，我似乎又回到了我已沒有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