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失真性歷史教學

楊立 鄭雪梅

[摘 ? 要]求真求實，還原歷史本質是史學工作者的根本追求。從古至今，史家都有著“信史”的傳統，當前中學歷史教學中存在著諸多歪曲、遺漏歷史史實的問題，使得歷史教學喪失了真實性，由此給歷史教學乃至整個歷史教育帶來許多負面影響，值得史學工作者進行深刻的反思。

[關鍵詞]失真性;歷史教學;反思;求真求實

[中圖分類號] ? ?G633.51 ? ? ? ?[文獻標識碼] ? ?A ? ? ? ?[文章編號] ? ?1674-6058（2019）25-0061-03

歷史課程，是中學教育中一門基礎性人文課程。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明確提出，“歷史課程旨在進一步培養和提高學生的歷史意識、文化素質和人文素養，必須全面實現其教育功能，在提高現代公民的人文素養方面發揮重要作用”[1]。由此可見，歷史教學對于培養學生人文素養的責任之重。然而筆者在實際教學中發現在當前的中學歷史教學中出現了諸多重大史實遺漏甚至歪曲的現象，使得歷史教學變成了一種失真性的教學誤導。這種錯誤模式下的教學，連培養學生歷史意識的目標都達不到，更何況培養學生的人文素養呢？作為一線教育工作者，我們該如何解決該問題呢？筆者認為，中學歷史教師必須深刻反思這種錯誤導向的歷史教學，還原符合學科特色的真實客觀教學。下面筆者就以岳麓版《新航路開辟》一課為例，從失真性歷史教學問題存在的表現、帶來的重大影響及解決的意見，提出幾點粗淺的看法，以求教于方家。

《新航路開辟》是高中歷史必修二經濟史中講述西方資本主義經濟崛起，工業文明興起的開篇課文，對于學生正確了解西方工業文明興起及理解西方世界崛起的歷史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但筆者在備課過程中，結合已有知識儲備，經過仔細推敲，發現岳麓版教材中存在著許多明顯史實失真及遺漏的問題，直接導致了學生的史學觀念被歪曲，最后在教師的照本宣科之下，這種失真性的歷史教學問題在中學歷史教育中深深地扎下根來。

一、失真性歷史教學問題泛濫

（一）史實遺漏

1.未明確提及武器裝備的進步對于歐洲新航路開辟及西方崛起成功的重要性。教材在提及新航路開辟時，只是從傳統的社會經濟、宗教、航海與造船技術、尋金熱、傳統商路受阻五個方面來闡述了新航路開辟的歷史背景。其實歐洲人之所以能夠征服美洲，克服遠航過程中海盜劫掠等障礙，很重要的條件就是武器裝備的進步。自中國四大發明之一的火藥于13世紀傳入歐洲，到新航路開辟前，歐洲人已大規模使用火藥，槍炮被廣泛運用到航海船只上，而正是這一武器裝備的革新，導致哥倫布等新航路開辟的領軍人物在對抗使用木制武器的美洲土著人時有絕對優勢。也正是因為這一優勢才有了美洲及其他亞非地區逐步淪為西方殖民附庸的歷史。而教材在這一點上未見明顯筆墨，使得新航路開辟的歷史失去了一定的完整性與客觀性。這一方面，使得學生不能深刻與客觀地理解新航路開辟后西方對于落后地區的奴役與侵略;另一方面，使得學生不能全面認識到其他文明（如中華文明）對于歐洲崛起的重大貢獻，不能正確認識本民族文明的歷史地位，自然對于歷史課程標準中提及的愛國主義、民族文化教育目標更是無法實現。

2.對于歐洲新航路開辟前古人的航海歷史忽視嚴重，只言片語。據考證，“早在公元前8世紀中葉左右古代腓尼基人就曾經到過中美洲，這一點人類學家伊凡·范·塞蒂瑪曾作了大量的研究，此后古代挪威人在10世紀—16世紀也曾在格陵蘭島殖民，并到達北美各地”[2]。而教材僅僅只是在“課文正文后解析與探究一欄簡單地以3句話形式點出古代腓尼基人與愛爾蘭水手的古代航?！盵3]。這一忽視，直接導致歷史學基本原則之一“追求歷史客觀性”的喪失，使學生易形成認識上的錯誤，認為歐洲人的新航路開辟遠比古代先人的航海有意義，甚至認為古代先人的航海毫無意義，他們的功績可以抹殺，其實包括后世的葡萄牙著名航海家恩里克王子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受到古代腓尼基人航海的啟發而不斷開辟航海路線的。歷史并不只是征服者的歷史，教材這一表述直接損壞了歷史的客觀性。

（二）史實錯誤

1.哥倫布第一個到達美洲。教材在第34頁知識鏈接一欄中講述美洲名稱的由來時，第一句寫道：“哥倫布雖然是第一個到達美洲，但美洲并沒有以他的名字來命名……”[4]其中“哥倫布雖然是第一個到達美洲”這一論述明顯不符事實。前面筆者已經指出了在哥倫布以前很多古代先人已到達過美洲，哥倫布絕不是第一個到達美洲的人。

2.葡西兩國開辟新航路是為了與亞洲直接進行貿易。教材在第33頁中講述葡萄牙與西班牙開辟新航路的原因時，寫道：“為了發現與亞洲進行直接貿易的航路，葡萄牙與西班牙分別扶持了向東和向西兩條路線的海上探險。”對于新航路開辟的原因，學界存在各種看法，但基本都達成了一個共識，即新航路是各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如商品經濟發展對于黃金需求增大、傳播天主教、掠奪資源等原因，并非僅僅只是為了與亞洲直接進行貿易的經濟原因。而教材這述讓人感覺新航路開辟只是葡西兩國單一經濟原因的結果，與史實存在偏差。

（三）歷史價值觀扭曲

1.濃厚的白人中心觀。從教材出現的史實遺漏和史實錯誤中，我們可以明確發現教材帶有濃厚的白人中心觀、歐洲中心論等觀念。對于新航路開辟帶給歐洲以及世界的重大意義，“教材在第34頁用了近一個版面的正文給予了詳細的闡述，而其中用387個文字論述新航路開辟對于歐洲及世界發展的積極影響，如對于歐洲的崛起、世界市場的形成、亞洲經濟的發展、人類打破孤立走向整體等，但對于歐洲新航路開辟對于美洲的打擊卻僅以97字（正文29字，小字副文68字）極小篇幅予以說明”[5]。歐洲殖民者對于美洲的破壞與掠奪，教材認為大大促進了歐洲進步，沒有任何關于美洲的同情與對歐洲掠奪的鞭撻。教材關于美洲及歐洲的影響如此寫道：“……美洲的傳統社會遭到滅頂之災。但是，美洲金銀礦的開采和種植園經濟為歐洲的資本原始積累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很顯然教材在種族觀念上明顯輕視美洲人，而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地區優越主義是顯而易見的。

2.成王敗寇的歷史勝負論。從前面所論述的白人中心觀可以看出教材帶給學生基本的歷史價值觀是戰勝者帶給世界的是進步，后世應該重點予以銘記，而所謂的落后地區的人們是微不足道的，歷史必然建立在對落后地區的掠奪與壓迫之上，武力侵略是歷史進步中正當的手段。難道落后地區的人們就應該為所謂的歐洲人引領世界進步而買單嗎？恐怕歷史沒這么簡單。同時教材還以古代先輩們的遠航來與哥倫布等人的航海進行比較，折射出哥倫布等人遠航對人類歷史發展的重大作用，卻不見材料反映哥倫布等人遠航帶給美洲原住民的災難，很明顯教材是站在勝利者立場來論述這段歷史的。教材非常明顯地印證了“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歷史”這一句長存不衰的名言，而這直接導致學生歷史價值觀的扭曲，助長功利主義價值觀念的傳播，既違背了歷史的真實與客觀，又無法達到培養學生人文素養的目標。

（四）教師照本宣科

以上教材中出現的關于《新航路開辟》一課的諸多問題，在實際教學中普遍存在。筆者曾聽過一位老教師講過這一課，他的教學思路完全按照教材內容，對于哥倫布發現美洲的歷史功績還停留在簡單的大肆褒揚層面，甚至對于教材中存在的問題也完全沒有指出來。此后筆者在網絡上觀看部分教師講授此課，也是類似的論調。而筆者所接觸到的教材參考書與諸多教輔資料，都是在教材知識框架內進行編寫的，從而導致從教師教到學生學再到鞏固知識，教師與學生都將錯誤不斷地加固和延續，這樣原本追求客觀真實的歷史教學變成了一種脫離史實的失真性教學。事實上失真性教學在中學歷史教育界是普遍存在的，長此以往，其給教師、學生甚至整個歷史教育界帶來的災難將不堪設想。

二、失真性歷史教學帶來的后果

（一）違背歷史本質追求，失去歷史教育價值

歷史是一門求真求實、追求客觀的基礎學科，中學階段開展歷史教學的目的在于培養學生人文素養，提升學生基本素養，使學生能夠從人類社會發展中吸取人生成長的營養。但這一目標的實現首要在于讓學生知道真實客觀的歷史，這也是歷史學最本質最根本的追求。中國史學中就有秉筆直書的傳統，從春秋晉國太史令董狐流傳后世的“董狐筆”到漢代史家司馬遷堅持以事實為準，不惜得罪武帝的實錄著史精神，從唐代劉知幾的“史家三長”再到清代以戴震為代表的考據學派的求真嚴謹治史態度，無不體現了中國傳統的求真求實的史學傳統。而在目前，失真性歷史教學直接違背了求真求實的歷史傳統。學生從《新航路一課》中尚且看不到真實的被遺漏的古代腓尼基人等先輩進行的遠航，同時看不到美洲人豐富燦爛的文明，更看不到這些地區文明的多樣性，反而只看到了歐洲用刀槍利劍征服了這些所謂的落后地區，引領了世界的進步。微小的人與事都被無情地抹殺，學生無從得知，試想這一基本的求真求實的歷史追求都尚未實現，何談培養學生的人文素養，讓學生吸取人類的經驗教訓呢？這種失真性歷史教學將與歷史教育價值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二）扭曲學生的價值觀，助長教育的功利化

失真性歷史教學的不斷延續，不僅會給學生帶來錯誤的歷史信息，更會給學生傳遞以下功利化的歷史教育觀：原來歷史就是一部成王敗寇史，我們應該膜拜在歷史進程中的勝利者。在這種信念下，學生看到了哥倫布的勝利，卻看不到歷史的本來面目，如美洲人被大量屠殺，美洲資源被大量掠奪，反而認為美洲人被屠殺與被掠奪是因為落后而理所應當。學生更看不到古代腓尼基人遠航就的歷史意義，試問我們是否應該以其功勞的大小而不論其帶來的災難大小而評論歷史事件呢？當學生看不到歷史的復雜性，只看到教科書中推崇的戰勝者的英雄形象，這種以成敗論英雄的理念在學生心中固定下來后，學生就會缺乏明辨是非之心、善惡之心，使教育的功利性色彩愈加濃厚。在日益功利化的今天，這種失真性歷史教學，無異于加劇了學生的功利性學習。從長遠來看，這對于學生來說，簡直是一場精神摧殘。其實正如有學者指出“史學評價既是一種客觀評價，又是一種價值評價……人的生命是高于生產發展的，應該把人當作歷史評價的第一標準”，對待哥倫布航海及其隨后引發的西方大規模殖民侵略，還應看到其給美洲人帶來深重災難的罪惡一面，如此歷史學科應有的人文價值才能得以彰顯。

（三）降低教師的創造性，不利于教師成長

教師長期在教科書的框架內進行教學不僅背離了新課改打破教材中心觀的精神要求，而且極大地限制了教師自主創新的空間。哪怕這些問題被部分教師發現了，但在當前應試教育的壓力之下，大多數教師也會退而卻步，進一步照本宣科。長期反復機械地進行教學，教師的獨立自主性不斷喪失，而依賴性卻越來越強，教師逐漸成為教科書的思想附庸。從長遠來看，這種失真性教學對于教師教學能力的提升與職業生涯是大為不利的。

對于如此災難性的影響，作為教師，我們該如何改變呢？

三、解決失真性歷史教學問題的建議

（一）加強教材監管，完善教輔監查機制

新課改要求中學教育要實現教育教學的自主性、科學性與思想性，在這一理念下，目前全國教材市場形成了一綱多本的格局，盡管初衷甚好，但由于編寫機構與編寫人員的水平和經驗等差異較大，使得不同教材版本的質量參差不齊。此外與教材息息相關的教輔資料多為中學教師所編，在教材權威的束縛下，其產生的問題相比于教材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都嚴重影響了中學教育教學的科學性，造成教育教學目標難以實現，甚至背離教育教學目標。因此，教育主管部門應嚴格加強對教材的監管，組織高水平專家團隊對教材內容進行全方位地毯式的審查，在最大限度降低教材錯誤率的同時，保證教材內容的科學性與思想性。對于教輔市場，采取集中管理與重點抽查相結合的方式，嚴格制定教輔資料編寫與銷售的準入機制，嚴厲打擊組織編寫與銷售質量低下的教輔資料的相關責任人，凈化教輔市場，逐步做到從學生接觸到的歷史素材入手，為學生提供一個良好、嚴謹的學習歷史的環境。

（二）確立求真意識，強化史料教學

新課改要求教師在課堂中廣泛運用史料，堅持論從史出、史論結合的教學原則。其實這也是為了實現歷史學的基本追求，還原客觀真實歷史的需要。史料，即歷史記錄的材料，是我們獲得歷史信息的直接來源，而史料有許多種類，如口述史料、會議檔案史料、碑刻圖像等一手材料，還有學者論著、論文、報紙刊物等二手甚至三手四手材料。在教學中教師應盡量旁征博引，爭取史料形式的多樣化，盡量搜集原始材料，盡可能地靠近真實客觀的歷史，同時可搜集對同一史實不同看法的史料，引導學生比較討論，最大限度地還原歷史的客觀性與復雜性，給學生一種求真求實的歷史意識，使學生在追求真實歷史的過程中，逐步培養人文素養。

（三）突出學生作用，培養學生質疑能力

新課改理念強調要打破教師中心觀，突出學生的主體性地位，培養學生的自主學習能力。筆者在平時與學生的訪談中發現，當前很多學生都有自己的思想主張，但限于應試教育下多數教師的教育觀念尚未真正更新，使得學生的自主學習能力還十分欠缺。在當前新課改背景下，教師應引導學生在課堂上進行史料的分析與鑒別，不斷發揮學生的主體作用，使學生真正參與課堂。同時鼓勵學生大膽質疑教材，勇于提出疑問，在學生主動參與學習的過程中，培養學生的分析判斷能力、自主學習能力，提升學生的人文素養。

（四）加強專業學習，追求高遠的教學理想

要解決失真性歷史教學問題，除去國家、社會等層面的努力外，還要發揮教師的專業教學引領作用。任世江先生在談到教師專業發展時強調“考試等各種制度的束縛，使中學教師視課本為雷池，不敢越半步。久之成習，中學教師多數不關心學術發展”，但“真正的優秀教師應該具有豐富學識，應該具有追蹤歷史學科學術動態能力，應該具有一定的學術研究興趣與能力”。因此，教師在成長過程中，應該不斷加強專業學習，及時吸收相關學術前沿成果，將其適時融入課堂，提升教學的專業性。在專業性學術引領的前提下，充分整合教學資源，構建與教材主題知識相關的邏輯結構，深度挖掘教學素材，探索專業性、學術性、開放性的歷史教學之路。

[ ? 注 釋 ?]

[1] ?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實驗）[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

[2] ?詹姆斯·洛溫.老師的謊言：美國歷史教科書中的錯誤[M]. 馬萬利，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

[3] ?曹大為，趙世瑜.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歷史（必修Ⅱ）[M].長沙：岳麓書社出版社，2010.

[4] ?張慶海.中學歷史教學中的史學理論問題 [M].長春：長春出版社，2012.

[5] ?李曉風.李曉風：歷史教學思考與實踐[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2.

（責任編輯 ? ?袁 ? 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