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別墅里養豬

孟麗萍

建別墅

這些年我事業發展不錯，想著父母在農村住著幾十年的破舊老房子，有些心痛，于是請來建筑隊把老房子拆了，新建成一棟三層的農村別墅。前后院子很大，我又請人在前院設計了涼棚、休閑桌椅、花圃;后院種上樹木，裝上健身器材，鋪上了一條鵝卵石小路。室內設計得也很時尚舒適，不比開發商賣的別墅遜色，引來鄰居們陣陣羨慕，直夸我父母生了個孝順兒子，真是好福氣，父母笑得合不攏嘴，我也感到風光極了。

新房子里里外外整潔、大方，父母一定會住得舒適，節假日我再帶著妻兒回來陪他們住上幾天，讓他們好好享受天倫之樂，多好呢！我心里美滋滋的。

暑假，我帶著妻兒回父母那，打開院門，我驚訝了。原本高大上的別墅花園長廊下堆放著農具、雜物、柴火，花圃里的花變成了各種蔬菜。再往里走，我更是目瞪口呆，精心搭建的陽光房里竟然養著兩頭粉白的肥豬，正“嗯啊嗯啊”嚼著一堆胡蘿卜。夏日天氣燥熱，陽光房里散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

見此情景，妻子面露不悅，嘀咕著：“這也太邋遢了吧，好端端的別墅，糟蹋成這樣。”我心里也不舒服，給他們建別墅，是想讓他們住得舒適，安享晚年，不成想他們竟在別墅里養豬，每天喂豬，給豬洗澡，清理糞便，勞心勞力。

聽到豬“哼哼”的聲音，兒子拉著我父親的手，滿心好奇地要去看，妻子捏著鼻子，一臉嫌棄地叫住他：“別去，臭死了！”父親聽了，沉下臉來，僵在一旁不說話。

飯后，我忍不住跟父親商量：“爸，咱家房子蓋這么好，養豬太糟蹋了，再說現在咱也不缺錢，您能把它們處理掉，別養了嗎？”

父親“吧嗒吧嗒”猛吸幾口煙，氣呼呼地回我：“養豬怎么了，我跟你媽不覺得臭，你現在嫌棄豬臭了？你從小學到大學，學費和生活費怎么來的？都是我們養的那些豬換來的！”面對父親的固執，我無言以對，第二天我們就借故回了城。

生日派對

城里流行給孩子辦生日派對，兒子被邀參加過好幾個同學的生日派對，覺得新鮮好玩，回來也吵著今年他的生日也要辦。對于孩子的要求，我和妻子欣然答應。也好，趁這機會和父母、朋友們聚聚。

這樣的場合大家都習慣了精心打扮出席，考慮到父母平時勤儉，衣著比較簡樸隨意，妻子特意在商場買了兩套正式場合穿的服裝給我父母快遞了回去，給我父親的是一套黑色西服加領結，母親的則是一條桃紅色的時髦禮服裙。兒子生日臨近的時候，我又打電話回去叮囑一遍：“媽，一定記住跟爸一起換上新衣服來參加啊！”母親“哦哦”地應著。

兒子生日那天，我們在五星級酒店包了場地，生日宴以兒子最愛的藍色為主題色布景，印著“Happy Birthday”的各色氣球、嬌艷的鮮花，布滿了場地的各個角落，錯落有致的甜品臺旁邊有序地擺放著各式飲料和高腳杯，整個現場裝點得溫馨又有品位，我和妻子都很滿意。

客人們陸續到來，男人們西裝革履，女人們珠光寶氣，都很得體。我焦急地等來了父母，只見他們穿一身土氣的舊衣服，父親的衣袖甚至磨薄了發著亮光，我頓時覺得面上無光。說好讓他們穿我們寄去的新衣服的呢？我剛想發問，見朋友們禮貌地走過來，要跟初次見面的父親握手問好，我只能忍著心中的不快，擠出尷尬的笑容招呼著大家。

生日派對結束后，父母直言想早點回去，坐不動公交車了，讓我送他們回去。我憋著氣，開車把他們送到家。推開院門，一股難聞的豬臭味撲鼻而來，我向墻角望去，陽光房不見了蹤跡，倒是多出了兩堵墻和幾片木柵欄。原來父親怕豬在陽光房里悶著氣不舒服，所以拆掉了陽光房，改建成了傳統的豬圈。

“你們到底怎么回事？給你們準備好了新衣服，你們不穿，非要穿那么寒磣，讓我在朋友面前丟臉。現在好好的陽光房也徹底變成了豬圈，養豬有那么重要嗎？你讓我怎么說你們好？你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怒火中燒，一股腦兒對著父母吼起來。

父親也不甘示弱，他沖我大聲說：“那么時髦的衣服跟我們的身份不配，我們只要穿得簡單舒服就行了。下次你們要辦酒席，我們不去！你有本事了，我們不去給你丟人。豬是我家的恩人，值得我們好好待它們。”

母親見我和父親吵得不可開交，勸誰也勸不住，只得在一旁抹眼淚，嘴里喃喃地說：“現在有本事了！啊，有本事了！”

“沒法跟你們說話了！”我拋下這句話，氣沖沖地發動車子，開回城里。

生態型孝順

為養豬的事，我們父子倆賭著氣，一個多月沒通電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天，我和妻子坐在客廳里和一位遠在美國的同學視頻聊天，看到他家別墅院子里竟然也圍了好大一塊菜地，旁邊還圍出一塊地作為雞舍，里面一群雞正熱熱鬧鬧地吃食、追逐。我們驚呼：“你家別墅還種菜養雞啊。”同學哈哈大笑，說：“我爸恨不得還養頭豬呢。老人家喜歡，覺得這樣才是過日子，我就隨他們了，只是盡量幫他們弄得干凈整潔一點。”

聽了同學的話，我立刻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他們的別墅。到底什么是孝順呢？現在我可以肯定的是：孝順不是以我們所謂的時尚和面子去否定掉父母幾十年的生活方式。父母選擇自己認為舒適的方式生活，我們做晚輩的可以不喜歡，但應該給予尊重。然后在此基礎上盡量幫助他們完善，變得更好。我之前的那種孝順方式，是破壞型孝順，是一種適得其反的方式，而老人真正需要的，是生態型孝順。

想通后，我帶著妻子專程回了老家一趟，當面跟父親道了歉，父子倆握手言和。

后來，我在網上看到一種特殊設計的豬圈：用酒糟和一些生物酶鋪在豬圈上層，下層則安裝有輸氧排氣設施的發酵床。這樣做不僅殺菌，還可以分解豬糞、除臭。我聯系了商家，帶上他們往父母那跑了一趟，為父母安裝上新豬圈。

沒多久，父親樂呵呵地打來電話說，這新玩意還真管用，兩頭豬躺在上面跟睡席夢思似的，可舒服呢。豬圈再也不臭了，豬糞分解成了有機肥料，剛好給蔬菜施肥。

豬大了，年底的時候，父親張羅著叫來幾個鄰居幫忙，殺了其中一頭。那情景仿佛又回到幾十年前，熱熱鬧鬧的。父母穿著一水的新衣服，出門迎接我們，那場面跟過年似的。我上前摟了一下父親的肩頭，戲謔地對他說：“喂，老頭，你跟媽的這身衣服不錯，看著可精神呢！”

“可不是？那是你給的生活費，我們自己挑的！”說完，父親哈哈大笑起來。

母親忙碌著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紅燒肉、爆炒豬肝、排骨湯……飯桌上，父親舉起酒杯，自豪地對我說：“來，兒子，我養的這豬啊，吃五谷雜糧、有機蔬菜長大的，沒激素，肉質鮮美著呢！多吃點，回頭再多帶點回城。”說完，他又對我妻子說，“爸知道你喜歡月季花，還有三角梅，我已經在院子里種上了，來年春天就會開花。”

如今，父母的別墅前菜畦整齊、生機勃勃，雞群和肥豬在規定的角落自在悠閑，月季花開滿墻腳，三角梅爬上了院墻。在花叢中，兒子摸到了一窩雞蛋，一家人哈哈笑著，暖流涌上我的心頭。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