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有段時間著了迷似的想要擁有一棵樹。這棵樹必須是自己親手種下的,看著它由小樹苗逐漸長大,變得枝繁葉茂,可以任由小孩子爬上去玩,或者架起一個吊床,一頭綁樹干上,一頭釘牢在墻上,小孩子躺里面玩,可以從小玩到大。
大人們在樹下有大人們的活法,下午的時候招來三五好友,泡上一壺茶,扯閑篇,到了天色將晚的時候,把茶攤撤了,換成酒桌,繼續對酌。喝茶的時候清談,喝酒的時候敞開了大笑。人有時話多有時話少,但樹永遠不語,只在偶爾的時候喧嘩一下,樹下有人說:“哦,起風了。”
有了樹,哪怕沒朋友,一個人也不孤獨。從屋門里走出來,抬頭只能看見月亮是不夠的,在月亮和大地之間,得有一棵樹,得有它的影子在搖曳,留下滿地稀碎的心事。夜晚的樹,能聽到人內心的嘆息,你長呼一口氣回屋了,那棵樹仿佛聽懂了你,整夜沉思。等到天光大亮,它用微風中舞蹈的葉片歡迎你,告訴你又是新的一天。
這棵樹可以是梧桐,可以是銀杏,也可以是蘋果樹或栗子樹……每種樹有每種樹的好,不必太挑剔,只要這棵樹種下了,它就屬于你。哪怕一開始的時候不是太喜歡,但長著長著它就變成了你喜歡的樣子。就像一只小貓或小狗初次到你家一樣,開始的幾天需要磨合一下,用不了多久,它就成為你的家人了。樹也一樣,樹是你最友好、最長久的家人,當然,也是最忠誠的朋友。
無論你走多遠,想到有一棵樹在那里等你,心里總是有些踏實與歡欣的。你不在家的日子,樹學會了默默地等待,汲取著陽光與雨露,獨自生長著。樹的年齡大了,樹就長成了家,幾十年過去,樹甚至還成為了家長,不僅你自己有點事會站在樹下用心和它商量幾句,你的孩子從遠方回來了,先不擁抱你,也要迫不及待地抱一下大樹,開心地喊一聲:“樹又長高啦!”
去朋友的家中做客,別的什么昂貴的家具、高科技的電器都不看,只要一看見樹就走不動了,一棵樹夠我們討論半天的,它屬于哪個種類,祖先起源于哪里,招不招蟲子,會不會結果實……如果朋友說,這棵樹是祖上留下來的,更會羨慕不已,果真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啊,有這樣的祖上,是福氣。
有一位朋友不太懂得樹的含義,把老父親幾十年前在鄉村院子里種的一棵大樹高價賣掉了。錢是收到了一筆,但老父親也翻臉了,好幾個月不和他說話。
我要是有這樣一棵樹,肯定是要悉心呵護著的。可是我沒有。屬于我的樹,和我的父親、我的鄉村一起,慢慢地消失了、變遠了。每每想到這兒,心里總忍不住有些失落,覺得自己成了沒有根的人。
我在城市里生活,住在30多層高的大樓里,根本沒有地方種大樹。栽過幾棵小樹在花盆里,無一能撐過一個月,都死了。沒辦法,只好在軟件里種電子樹,每天步行和網購得到的積分,都用來兌換種樹需要的虛擬能量了。攢了兩年多的時間,終于在遙遠的沙漠種下了一棵最不起眼的小樹。略有欣慰,但心里知道,這不是屬于我的那棵樹。
我想擁有的那棵樹,可能只會永遠存在于記憶當中了。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