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嫂

◎ 曾 權

番薯嫂出生在盛產番薯的沙土園村。

很早之前，她就是方圓幾十公里鄉村鄰里人人公認的種番薯能手，所以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沒有直呼其名，只叫她“番薯嫂”。

隨著人們食物結構的變化和生活需求不同，昔日被外地人視為只能用來喂豬的沙土園番薯卻源源上市交易，成為城市居民的搶手貨。

上個世紀90年代初，已步入不惑之年、且有經濟頭腦的番薯嫂把家鄉的番薯運到縣城街頭擺攤叫賣。這些番薯大多是她精心培育出來的優質品種，有“娘子笑”“婦媳嗜”“千里香”等等。“娘子笑”皮白心嫩，蒸熟后就裂開一道小縫口，好似少女咧笑的嘴唇，人見人愛。“婦媳嗜”有點甜酸味，十分適合年輕孕婦的胃口，越吃越嗜吃。“千里香”烤熟后，一剝開皮就有一股香味撲鼻而來，引人饞涎欲滴，素有香飄千里之美稱。

后來，番薯嫂覺得街頭擺攤賣番薯，小打小鬧，早出晩歸，風里來雨里去，一天能賺百幾十塊錢，僅夠養家糊口。于是，她就改變主意，在縣城一個市場內租了鋪面，辦起一間以熟賣為主的番薯店。番薯有烘烤的，也有籠蒸的，品種多樣，風味各異，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讓她好不愜意。

一天早上，番薯嫂剛端出兩筐出爐不久的烤番薯，顧客如蜂戀蜜一樣圍攏過來，上學的學生，上班的工作人員都擠進店來買烤番薯當早餐。顧客多了，弄得番薯嫂手忙腳亂。顧客中突然冒出一個方臉大耳、五十歲出頭的肥佬，特別引人注目，他揀著幾條烤番薯裝進白色的塑料袋子里，遞過去給番薯嫂稱時，番薯嫂打量他一眼，覺得這人有點面熟，在哪里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然后她拍了一下腦門，終于想起來了。啊，原來是他！番薯嫂頓時臉刷地沉了下來，“啪”地拉下秤砣摔在桌面上，兩腮鼓鼓地撅著嘴巴說：“不賣。”肥佬登時一怔，嘴唇蠕動幾下，想說什么，卻又把話咽回去。

在場的顧客莫名其妙，有的帶有疑惑的口氣問：“怎么不賣給他呢？”怒氣未消的番薯嫂提高嗓門說：“不賣就不賣，他是吃谷的，不是吃番薯的。”肥佬聽后覺得番薯嫂話中有話，愣在一邊，悄悄觀察番薯嫂的言行舉止和神態，似乎也把她認出來了。他搖了搖頭，好像已意識到什么，心里顯得內疚。

原來，肥佬當年在沙土園村搞社會主義基本路線教育運動，作為工作組長的他，由于盲目執行上級指示，不尊重客觀實際，要拔掉番薯嫂生產隊的50多畝的良種番薯改種水稻，生性不倔的番薯嫂帶領群眾寸步不讓，死守著那片藤粗葉茂的番薯地，把他這個工作組長惹怒了。結果番薯地不但保不了，而且番薯嫂被視為抗拒運動的壞分子，抓起來到各村游斗，也許她至今還有氣。

“過去的事己過去了，如今你是做生意的，我是你的顧客，番薯怎不賣呢？”肥佬慢條斯理地說后，番薯嫂瞪了他一眼：“要買，每斤5元怎樣？”

“嘩，怎么提了一倍價啦？”其他顧客一下傻了眼。正在挑揀烤薯的馬上停住手，爭秤桿的木然呆立不動，熱烘烘的場面一時悄然無聲地冷落下來。只有肥佬笑笑說：“不貴，不貴，稱吧！”他付了錢就離開了。

肥佬一走，番薯嫂嘻嘻地笑著對顧客說：“剛才我是有意提他的價，你們還是照原價賣。”周圍的顧客嘀咕著：“這番薯嫂做生意看人論價，真有意思。”這時，一位顧客從人群中站出來提醒番薯嫂：“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竟敢在老虎頭上捉虱。你知道這肥佬是誰嗎？他就是縣工商局許局長，人家討好他都來不及，你卻提他的價。”在場的人聽后，都暗暗為番薯嫂擔心，今天惹惱了工商局長，明天你這個店還辦得下去嗎？番薯嫂當然想不到，當年與她作對的工作組長當上了縣工商局長。盡管他過去有錯，今天對他的態度也實在過分，要是他計較起來，怎辦？她真的有點后悔……

幾天后的一個上午，一輛小轎車“嘎”地停在番薯嫂店門前，只見許局長從車上出來。番薯嫂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妙了，雖然忐忑不安，但她素來不愿屈膝求饒，心里說，他要怎樣就由他吧！番薯嫂還是雙手叉腰站在店門口，倒是看看這“冤家”的來頭了。誰知許局長笑盈盈地向她走來，對周圍的顧客說開了：

“那天我買烤番薯，被番薯嫂敲了一竹桿，我認為值得！因為我欠她太多了。加上5元一斤烤番薯不貴，為啥？現在人們生活好了，肉類吃得多了，需要番薯來調整食物結構，變換胃口。薯絲粥、薯餅糕、薯粉條在酒店餐館里還供不應求啊！甚至連昔日當憶苦餐吃的番薯葉也擺上宴席上來了。”許局長說著說著從文件袋掏出一份報紙往店門前一貼：“你們看，番薯抗癌勝人參。報道說吃番薯可以預防結腸癌和乳腺癌。”大家聽后，一下子圍攏過來，有的踮起腳跟，有的仰著頭，只怕看不清楚。

番薯嫂聽得入神，看得真切。她萬萬想不到被她看成“仇人”的老許，竟然為她做起番薯廣告。番薯嫂心再也按捺不住了，只見她眼眶淚花滾動，畢恭畢敬地走上前去，緊緊地握住許局長的雙手，情不自禁地說：“許局長，對不起，對不起啊！”

許局長呵呵一笑：“番薯嫂，冤家宜解不宜結啊！”然后，他輕輕地拍了拍番薯嫂的肩頭。這么輕輕一拍，把局長與番薯嫂的“冤怨”拍掉了，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拍近了，心與心拍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