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后蜀，或悼念一場秋風（外一首）

許 敏

二十四城芙蓉花，錦官自昔稱繁花（華）

——摘句

登上秋的清涼臺

你把花事當作一場盛大的邀約

時光停駐，覆上

一層薄薄的秋霜

苦。寧靜。卻也疏離了外面的世界

青鏡欲妝，玉骨珊珊。

煙寒枝冷，飲你的深紅、淺紅、素白

草樹云山

澗戶無聲

九天開出的成都啊！

萬戶千門，百花潭水，足夠詩人們愛一輩子的了

秋色，因你而傾城。花冠倒提著秋水

使光陰變輕。蜀錦有多美，你傾身的

四十里城郭就有多美！

陽光，均勻地涂抹在

盈盈的花瓣上，一朵江湖遠

一朵別寒水，一朵

零宿露，一朵尚含羞，一朵

山中約，一朵色未濃，一朵不自蔽

一朵梳妝晚，一朵照階除

一朵客心酸

昨夜，岷江水大醉

踉蹌著找不到北

正用刀鋒屠月。而你

除了美，不曾擁有別的武器

江山，從來都是血寫的詩篇

池光，妝臺，琉璃盞

群芳妒，君王淚，哪樣不是帶枷的鐐銬

愛情仍在大興土木，宮闕璀璨

直入云端，連綿又連綿

這或許是歷史最心痛的地方

颯颯西風逃離，把你

獨自一人撇在世上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人是男兒”

花枝搖曳，被喪亂摘取

人間萬里霜重

一些草木

在落日的焚毀下乞憐搖尾

而你，在一場繁花的殘夢中

點燃高貴的火焰！

一首宮詞，把你澆灌得格外滄桑美麗

[讀成都木芙蓉，我是這樣熱愛秋天]

若有時光隧道……

我愿留在那里，不再返回。

——流沙河《老成都?芙蓉秋夢》

都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她們

開在水邊，路邊

房前，屋后；絕不與

春花爭寵，也不與夏花斗艷

就這么自顧自地開著

她們，默守自己的時光和心跳

慢慢地靠近你，抵達你

除了一顆干凈的愛你之心

別無所愿。旁逸的枝條無須修剪

即可容納生活的本真和耳語

青白的身段，向來都是素潔的模樣

臨水自照，抽出一根就是一根

不妖，不媚，不蔓

宜寒江，宜秋沼，宜微霖

宜蘆花映白，宜楓葉搖丹

任你臥龍也好，蜀主也罷

她只獨守岷江，獨守茅舍之東

為村姑老嫗開，為平常巷陌開

為小窗開，為柴門開

曙花，早白，午紅，夕紫，夜落

不懼霜露重，不拒秋水寒

一針一線地游走在蜀繡上，捧出

清茶一般的暖意。今天，請原諒我—— 一個詩人

帶著50年的滄浪之水和塵埃

來見你，請原諒一個漂泊的父親

暫時還不曾放下俗世之心

請原諒他的嘮叨和無措

請原諒他墨跡浸染后的淡淡苦味

請原諒他不會修正自己，請原諒他的愛

深陷其中

深紅、粉紅、素白

綻放與凋謝，都將微笑嵌在臉頰

在成都，我是如此地熱愛芙蓉花和秋天

就像一個從不曾見過雪的孩子

突然遭遇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