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出來的芒果園

◎ 吳福春

五月，又是芒果飄香時節。通往覃斗各個果園的路上奔

跑著運載芒果的大大小小車輛。在村經濟合作社院子里，果農忙著把一箱箱拾掇整齊的芒果裝上車運往外地。縣城各個快遞網點，芒果遞件占了半壁江山，累得工作人員直不起腰。

覃斗芒果已經成為廣東雷州市的一張名片。

初識覃斗是在40多年前，我從省城一間師范學校畢業后被分配到覃斗中學任教。母親聽說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去那個地方呀？”他們雖然未曾去過覃斗，但從拾荒過來的人口里知道，那個地方的干旱是出了名。它位于雷州市最南端，西頻北部灣，南擁流沙港，背靠嘉山嶺，然而大自然并沒有給予這里更多眷顧。八十年未全鎮（當時叫鄉）人口3.4萬，耕地僅3萬多畝，七分嶺三分田，人均不足0.4畝地。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風、旱、禿、貧、瘦，一樣也沒落下。住在嶺上的同學，每天早上上學都自覺帶一杯水送給老師飲用，師生之愛透著絲絲悲涼。

一早我搭上開往覃斗的班車，當進入覃斗，只見滿目荒蕪，紅塵滾滾，與家鄉坦蕩如砥的萬頃洋田相比，無論是自然環境或是生產條件，簡直有天壤之別。車沿著蜿蜒曲折的沙土路左右顛簸，兩旁盡是玄武巖，呈匍匐狀，拱著黝黑的背，或撅起高高的石屁股，千姿百態，層見疊出。

靠山吃山，打石度荒。當年，鎮里曾號召各村把青壯年勞動力組織起來，成立打石專業隊上嶺打石度荒。實踐證明，靠山靠不住，吃山吃不上。占全鎮人口三分之二的嶺上群眾仍處于貧困線以下，不久專業隊就地解散。路在何方？頓感一片迷茫。

這時，湛江市掀起了“兩水一牧”（水果、水產和畜牧業）熱潮，提出了八大戰役戰略部署。1988年，時任市委書記曾五下覃斗，尋求脫貧答案。他帶領著縣、鎮領導翻越了一座座嶺頭，察看了一條條干涸了的渠道。到了中午，從海上吹來夾著腥味的風和直射的陽光交織在一起，灼烤著大地，腳下騰起了陣陣熱浪。旱情比想象的還嚴重。據氣象部門記載，1986-1988年，連續兩年基本無雨，5座小型水庫，25口山塘全部干涸，168口水井干了148口，大小溝渠斷流，人畜飲水都困難。原來一叢叢張牙舞爪的仙人掌被廢了武功般垂頭喪氣，原本葳蕤搖曳的竹子全部干枯，竹桿如老年人干癟的手臂。遍嶺赤裸裸的，當地有兩句順口溜：“黑黑的是石頭乸，白白的是土沙乸”，如一幀黑白分明的照片，真實地記錄了當時的自然環境。本是梅雨時節，別處云蒸霧繞，溫熱濕漉，這里卻難見霧星兒，濕度極低。

有專家經過論證認為這里適宜種植耐旱懼霧的亞熱帶果王芒果，提出先搞試種，幾個月后，在覃斗水管所基地種下的300畝果樹全部成活。過了三年，昔日的石頭地挺起了一行行綠意蓬勃的芒果樹，垂掛著一個個光潤鮮靈的芒果。

試種成功，極大地鼓舞了大家的信心。山尾村村民李注是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他包下村前的山尾嶺100畝石頭地。失敗了，將是血本無歸啊！開始籌劃種植前期工作的時候，親朋好友知道了都為他捏了一把汗。開弓沒有回頭箭，半年后，嶺上嶺下一片綠意盎然。他后來成為覃斗芒果種植大戶。

30歲剛出頭的鎮委書記李永清年富力強，帶領全鎮干部群眾在二十多個大大小小的石頭嶺上擺開了“盤古開天，覃人造地”的戰場。遍嶺響起叮叮當當的打石聲，大塊的修石條，小塊的打碎石，物盡其用。開鐵輪機的人休機不休，犁頭卷了起來，鋼釬撬彎了，錘柄也砸斷了，沒有一人打退堂鼓。壞了換上新的，彎了鍛直，心中只有一個信念：誓叫光山禿嶺變果園。回憶起三十年前那些日子，李永清感慨萬分：萬畝果園是“啃”出來的。

啃與墾，音同意遠，折射出當時開山劈嶺的艱巨性。別處山的石頭喜歡拋頭露面，而覃斗的石頭卻是深藏不露。有的地方，剛撬起一個，下面又露出無數個。三年來，在石旮旯里啃出了1.13萬畝果園，挖了37口大口徑灌井，搬掉石頭18多萬立方，平均每畝10多立方。如果按照當地南渡河大壩壩頂8.5米高程，壩面寬5米的標準，足可筑1000米長的大壩。

幾年后，種下的芒果陸續開花掛果，而且果質優良，具有核小肉厚，香味清洌的特點。別看有的表皮青澀，用手一捏，已經熟透。食時用水果刀沿芒核邊沿左右切開，在每片上面縱橫交叉劃成菱形小方塊，兩邊一翻，盛于盤中，色澤金黃，香味四溢。一批批國家和省、市領導慕名而來，在縱橫成行的果樹間穿行，小心翼翼地托起墜下枝頭的果實，問產量，問價格……不遠處是堆積如一座座小山般的石頭，在搭起簡陋帳篷下，傳來辟里啪啦的打石聲。陪同的領導說，早些年這里都是石頭地，他們聽了連連點頭稱贊，欣然寫下“覃斗造地”、“石破天驚”的感言。現在再也看不到一坨一坨的石頭了，反而心存某種遺憾。

十多年前，覃斗芒果由于市場和天氣等因素影響，種植面積出現斷崖式下降。但也有堅守者。英彩村年過七旬的陳玉鑫，1989年種下了18畝蛋芒。三十年里，他同其他果農一樣，經歷了“有價無果”或“有果無價”的苦惱，在有的果農改種其他作物的時候，他不棄不離，精心呵護著這18畝果園。終于“時來運轉”，2011年，蛋芒的價格漲至50元一公斤。這年，他賺了20多萬元，帶動了新一輪種果熱潮，英彩村就擴種了700多畝。今年，我們又來到英彩村，看見陳玉鑫正在果樹底下分揀、打包芒果，他一邊忙于手中的活一邊同我們侃了起來，原來這些是有訂單的。正說著又有前來果園買果的客戶，他們是奔著這里的“蛋芒”最正宗的、果味清純肉質細膩而來。他掰起指頭同我們算起來，今年可摘5萬多斤，又可賺個20萬。

酒香不怕巷子深，覃斗芒果慢慢變為皇帝女不憂價（嫁），走出有果無價的困境。目前，全鎮芒果種植面積已達2萬多畝，年產果約2萬噸。品種中有蛋芒、臺農、紅芒6號、紅象牙9號。1996年，覃斗鎮被國家命名為“中國芒果之鄉”；2005年，覃斗芒果被認證為國家地理標志產品；2018年，覃斗芒果列入鄉村振興項目，辟地333畝，計劃投資億元打造覃斗芒果現代農業產業園。本地企業廣東畫景集團董事長劉定攜手農戶，采取了“公司+基地+農戶”抱團發展模式，借助網絡和媒體的優勢，構建現代銷售平臺，拓寬了產銷渠道。今年四月以來，在廣州和湛江，各種新聞發布會、推介會、博覽會接踵而至。讓每個芒果成為一枚綠色名片，遞到每人手中，使他們知道來自覃斗的芒果最棒。值得慢慢品讀。

進入七月，果一摘凈，有的果農開始修枝整葉，強干弱枝，經一番刪繁就簡，并不高大的樹冠呈半圓形狀。待來年春暖，又長出一片片修長新葉，搖曳著一篷篷新綠，狀如破土而出的朵朵蘑菇。你如果站在高處遠眺，恰似地面撐起一把把綠傘，一陣大風吹過，枝抖動，葉婆娑，遍嶺跳起了曼妙的傘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