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著薄荷馨香的春天

◎ 荊淑敏

“薄荷花開蝶翅翻，風枝露葉弄秋妍。 自憐不及貍奴點，爛醉籬邊不用錢。” 陸游的《題畫薄荷扇》的詩，總讓人想起童年的薄荷花，小小的薄荷花或紫色或白色，很不起眼……

春天的記憶里，田野上星星點點長滿了薄荷，繁茂，碧綠清透。摘一片，放進嘴里有著怪怪地清涼感覺，紫色的碎花不起眼，素凈，無華，與那些大紅大紫的百合，顯脈百里香，和棉團鐵線蓮相比，是那么不顯眼。

這時候的母親就會到村邊地頭上，撿那些嫩嫩的葉子回來，挽起袖子，小心地從面缽里舀一點面來，倒在盆里。把洗好的薄荷葉放在一起，用水和成面糊糊狀，然后將它們烙成餅。每個分一個給我吃，那薄荷面，散著發奇特的芳香，是春天我吃過的最難忘的食品。

母親手巧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無論什么能食用的野菜，經母親一番精做都會成一道好吃的菜。因此我常常招來伙伴的羨慕……

記得我大學畢業了，同事從省城帶回來一些薄荷糖，那包裝粗糙的糖，放進嘴里，那淡淡的薄荷味道瞬間彌漫口腔，一種童年時凜冽的香仿佛又回到了記憶中。它清涼甜美一直沁入到心底，這如清爽的晨風，使我漸漸喜歡上，這淡淡清涼的薄荷味。這樣的日子漫長而平靜，它注定會是我一生不忘怯的味道。

對薄荷，是無緣由地喜愛，宛若喜歡一個人，又說不清喜歡他什么。用透明的玻璃杯，泡了一杯薄荷茶，擱在案頭，陪我度過綿長的夏日。薄薄的葉片緩緩舒展開來，那淺淺的綠潤在水里，薄而輕盈，淡而飄逸，把周圍的空氣也熏染得清新怡人，明凈透徹。

我喜歡喝薄荷茶，這些年里我總是喜歡用這不加任何修飾的清香，去沖淡生活里的浮躁和不安。望著純粹素凈的杯底，就好像一個在夏日里匍匐的人，渴望一場小雨的來臨。每年夏日，我總愛在冰箱里，冰一杯薄荷水，讓清涼的薄荷味道，在空氣里細細散逸。

那薄荷的香味，宛若一個女子懷抱琵琶，風韻一下子便流出來。薄荷香是滲透的，如江邊的新濕的沙灘，踏一腳就印得出水來。每每我用食指和拇指并攏，掐下薄荷嫩葉，指間常殘留薄荷清雅的香，聞著舒心，似乎天地清曠。薄荷這種香味很特別，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清涼芬芳，香氣濃烈馥郁讓人重新滿懷了希望與力量。

安徒生的童話《情人》中，那蝴蝶一心想找一朵美麗的花兒做它的伴侶，最后它去找了薄荷：“現在花兒都穿上了最華麗的衣服，但是有什么用呢？她們已經失去了那種新鮮的、噴香的青春味兒。人上了年紀，心中喜歡的就是香味呀。薄荷可以說沒有花，但全身又都是花，從頭到腳都有香氣。”蝴蝶對薄荷的感情，其實也是人對薄荷的感情，好多花兒的香，都不如素樸無華薄荷，葉、莖全身都是香，聞久了也不膩，反而清神醒腦。

薄荷葉的翠綠總是讓人心生喜愛。薄荷可謂從莖，到葉，到花，無一處不是清香與清涼的，既可入藥又可食用，閑來讀讀那些彌漫藥香的古典。《綱目》：薄荷，辛能發散，涼能清利，專于消風散熱。故頭痛，頭風，眼目、咽喉、口齒諸病，小兒驚熱，及瘰疬、瘡疥為要藥。《本草經疏》：薄荷，辛多于苦而無毒。辛合肺，肺合皮毛，苦合心而從火化，主血脈，主熱，皆陽臟也。賊風傷寒，其邪在表，故發汗則解。風藥性升，又兼辛溫，故能散邪辟惡。辛香通竅，故治腹脹滿、霍亂……內容雖然寡淡無趣，但讀來也別有風味，喜歡這種散著中藥氣息的文字。

有時在心情抑郁的時候，采摘一片兩片薄荷，細細慢慢地用心嗅著，那壓抑郁悶的心情，會得到一定的釋放和緩解。忽地想起一句話：“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愿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張愛玲在《小團圓》里一頭一尾皆出現此句。張愛玲是那薄荷茶，不驚不擾，積郁和哀愁都自行排解。

薄荷的花語是：愿與你再次相逢。

青春的愛情，有著純純的芬芳，也有著淡淡的苦澀，透著薄荷般的清涼。但愛亦同薄荷一樣，漸涼漸薄，以至彼此擦肩而過。曾經誰為誰癡，誰為誰狂，誰把誰的心傷的如薄荷一般涼？流年寂寂，如今那種滄桑蔓延進心里，薄薄地惆悵著，日子在一天天地蒼老下去。摘下一片薄荷葉，放在泛黃的書頁里，讓它以另一種形式留在自己的生命里。

電影《薄荷糖》講述的是：一位對生活已絕望的中年男子再次來到他二十年前，與初戀情人一起旅行過的地方，希望能再次見到初戀情人一面。年輕時，她總送給他一顆薄荷糖，那是她每天在工廠里包裝的糖果；剛當兵時，他總能收到她的來信，信箋會附上一顆薄荷糖。有一天他在部隊緊急出發時，不小心打翻了薄荷糖瓶，他忙著撿拾，卻耽擱了出發，被教官打了一頓。二十年后事業成功卻又破產的他，心情郁郁地準備自殺，他來到了奄奄一息的初戀女友病床前，把他一生最珍貴的薄荷糖交給了她。

薄荷是一種充滿希望的植物，人生難免有許多錯過的人或事物，能再次相遇、相親和相愛的機會幾乎為零，但越是沒有就越是念想著。薄荷雖然是一種平淡的花，但它的味道沁人心脾，那種清爽讓每一個毛孔都是通透的，這一種很幸福的感覺，會讓那些曾經失去過的人得到一絲安慰。

薄荷挨挨擠擠，如綠色的云一樣蔓開。薄荷優雅安靜地長在那里，濃綠，幽密。任長風呼啦啦掠過，由鳥兒嘰喳喳碎語，它依然按著自己的秩序生長著。綠葉兩兩相對，邊緣鋸齒井然地排著，淡紫的小花開在暮色里，香氣薄涼如水。

薄荷，薄荷，讀著便生一種涼薄之味，宛若一個人離開了，但愛卻如花香輕輕繞在指間。往事如風，盡數吹散開來，你曾像飛雪一樣，猝然出現在我生命里，又倏然消失。無論多么濃情的愛，都會隨歲月漸漸涼薄。人生多半是這樣，錯了一步，便錯了終生，流年寂寂，心如薄荷一般的涼。

人行走在塵世，常由濃烈轉至淡然。“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一份淡淡哀愁，高雅不失禪味。趟過歲月煙塵的，其實淡然生活最有味，好似這清涼的薄荷，雨疏香氣微微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