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金娘（組詩）

◎ 森 森

谷雨

雨水提前一天到來

窗戶忘記關上

春風帶著新雨在窗里窗外竄來竄去

掉在地上的雞蛋花

螺旋一樣的花瓣沒有散開

正好洗洗困倦的妝容

稻禾已膝高青翠

雨后的布谷鳥搶走春末的麥克風

走在田埂上，我抬頭望去

田野里分散的婦女正在彎腰除草

其中一個是我的媽媽

桃金娘

許多野果都已經歸順了

山稔子仍然在山上，餐風飲露，守

日出日落

自顧開花結果，不理人間事

人們對她聽之任之，卻又像是故意

放養

留一些暗紫色的甜美

滋養缺吃少穿又無憂無慮的童年

當夏日里，枝頭燦若紅霞

粗壯的花瓣野孩子般，不停地滿山

奔跑

把沉穩的綠意攪得心事緋紅

每一棵山稔子，在每一個果實里

都悄悄地藏下獨特的種子

只有離開故鄉的人才會對她回味無窮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山稔子有如此優雅迷人的名字

就像突然發現善良樸素的母親，溫

婉迷人

裂痕

冬末，寒潮肆虐

田野忙碌，育苗、犁田、插秧，施肥

趕在立春之前，耕種完畢，不誤春

風夏雨

熬了一冬的泥水，暗藏刀刃

借著干燥的風，割傷一雙雙赤裸的腳

在童年昏黃的煤油燈下，我看見

一個個面目猙獰的裂口，占領母親

的腳跟

膿水直流，這泛濫在寒夜里的痛楚

消失在熹微繁忙的晨光中

多年后我才發現，母親腳上早已愈

合的裂痕

蟄伏在我的身上，嗷嗷待哺

每到嚴冬，便隱隱作疼

霧

晨起，才發現

濃霧緊鎖了我的村莊

屋外的庭院、屋檐、樹木甚至天空

一直在向外吐著白

試圖地把自己藏起來

父親穿越了層層迷霧跨進家門

頭戴膠燈手持膠刀腳穿膠鞋

全身已濕漉漉

母親在廚房忙碌著早飯

柴火的噼啪滲雜舀水的聲音

這兩位七十多歲的老人

靜默無言的身影

把中年歸來的我一下子推回了年少

這多年前熟悉的場景

使我渾然不覺地被霧吞噬

直至真實的雞鳴

才把我拉出來

與父親通話

電話接通后

在另一頭傳來父親的聲音

“你等等，我上樓去聽。”

鄉下的手機信號差，又有電視干擾

猜想的步履讓我心疼，直到聲音再

次傳來

父親的語速稍快，可表達清晰

他一邊說著家里的情況，又一直不

停地強調

“人老了，耳朵聾了，我聽不清你

的話。”

其實我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接得很好

就像我小時候，他把我扔高高的

又準確無誤接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