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明進
自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意味詩運動發端至今,許多當年的狂熱者確已走散失去聯系。但這不等于一個群體已然偃旗息鼓被歷史沉沙淹沒。他們中許多人比當年更執著和成熟,步伐也更加堅
定。讀過周知(曾用名周天侯)的詩我不僅有如此的感慨而且深信不疑,認定作者就是意味詩本土的智者能者,深得意味精髓而卓有成就。意味是太被文學忽視的核心美質。意味有自己獨具特色的哲學原理,以兩立意點應一關系具構生成。這個具構生成造就和生發意味形成意味源動,以致穿越作者的生活把生活照得通體透亮。作者不再是一個實物的人更是一個思想的人藝術的人,有精美的靈魂孕育其內。在不能以詩謀利的功利時代,對于詩的執著只能自傷其身,可作者幾十年間于工作之余勤勉耕耘智于勇于穿越生活、自我,讓自己成為一個完全的人,這本身就是意味的魅力更是作者的奇跡。
作者早期的作品以生活化深深打動過我,而這次的意味系列著實又讓我耳目一新。作者超脫了過去的“我”,像一個詩的精靈一樣站立,引我跟從他走進他詩的世界。“有些東西你千萬別當成什么”(《無題》),它會是什么呢?“它有可能是/歷史遠去的回音/大雪掩蓋的足印/或是兩片嘴唇/碰出來的海誓山盟/就像這些墨跡”,作者一入詩就敲擊你的思維“它有可能是/風雨中的小傘/思想外的精靈/或是素白的稿紙上/無法表達的心情”。到底別當成什么?這“什么”是指哪些?它應該比歷史、大雪、嘴唇之墨跡,比小傘、精靈、心情更珍貴更出光質,讀者可以盡力猜測揣度,讓思維做意味的旅程。意點首先在有些東西不能當成“什么”和“可能是”的種種提示間。除“可能是”的那些歷史、大雪等等之外,另意點虛設,連主體“有些東西”也是虛設的,這是一種虛空的啟迪方式。這種意味構成借助理性語詞“什么”“有些”等到非確義的語詞,以非確義語詞啟迪之。使用非確義語詞也許過于簡便,偶爾一個華麗轉身作者讓我們頓感愕然與上當。“黃泥巴的土地上/詩人用一張缺角的紙/畫上一些隱晦的符號/然后拋進黃河/然后眼神不可捉摸”(《詩殤》)。黃河傾天而降席卷而去,其中有如此天力的“隱晦符號”是什么?來自何處?不得而知。意點在“隱晦符號”與“無隱晦符號”間,最后意向偏重到這個符號的語義上來。作者使用確義語詞“符號”埋設在語路上,而符號內涵仍然非確定。
繞過語路上的埋設后再往下走,我們與意味共同《面對大海》了。靜坐的面孔前,一是隱逸的故事一是暗示故事的場景。意點的此端在暗示折疊,讓人模糊讓海沉默,讓沙灘掩沒語言,另端在隱,完全沒有出現也沒有借助非確義語詞,它在隱秘處等待讀者,發給讀者意味。感性的意味從理性彈跳延伸而生,寫作的難度不言而喻。周知與所有書寫意味的作者一樣,所不同的是他在難不難,更擅長不借助非確義語詞往外漂泊。于是人的漂泊、家的棲息與思念讓作者更獲得融合膠著的高品質意味——“遠去時 你的背影/縮成一滴噙在眼角的淚”。作者感傷之淚與背影這種人化的淚通融膠織,閱讀意味在兩者中來回穿越,許多生活細節被省去,許多思想內涵被省去,而留下來的是既模糊又清晰的感受。這類詩句的出現使作者成功穿越世俗生活、自我與目下寫作狀態,像發亮的蛹、玉人、明珠。致使“那天你來到寒舍/一定要從左手的某條經絡上/改變我今后的命運”而不能,作者那么有意味地告訴他的朋友,很可惜“那只手剛剛被朋友借走”。
說實話,穿越有時輕松有時真凝重,天侯在另一首詩里竟然以輕松之筆馳寫凝重,重在意味的那個折轉。雖然是折轉而非切換,但它同樣以一種非等形式接通另一對象,詩感在兩個非等的意點間作意味的尋找——“人老了/背老了一段經歷/某種永恒的東西/歲月無法相比/只好/只好持根釣桿/披件布衣/句號圓圓地蹲在湖邊/許多年少時熟悉的名字/識別了精心的誘餌/大笑一陣后/又游向遠方”(《老
人》)。被歲月拋棄了的老人,無所事事只能去湖邊,想“垂釣”意識里某種永恒的東西,立意起點很高,可釣上來的是什么呢?理義的指向已經把讀者引向生命、定律、真理抑或時人認定的金錢、名譽、地位。可是出人意料,應釣者并非上述一切,竟然是——“許多年少時熟悉的名字”。背在履歷里的人事隨著他們對誘餌的“識別”大笑而去。改變指向切換一種被人忽視的類似,造成詼諧失調,使出產的意味不失幽默而心領神會,這樣的藝術效果我們還可以在《深夜》里來感受——“昏黃的燈光/被切入一片傷痛”后,我們卻看到,“被夸張后的情緒/正在認真地描著口紅/等待情人到來”。
生活與自我的超越正在改變著詩人,意味已在他心間如燭燃起光亮鮮耀,出色的詩人與詩還在繼續蝶變中,惟有意味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