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谷川俊太郎詩歌作品的思想內核

■張 壯/吉林化工學院外國語學院

谷川俊太郎（1931年～）是日本戰后最具代表性的現代詩詩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戰后的日本現代詩始自谷川俊太郎”。

雖然谷川在日本詩壇具有超然的地位，但由于谷川俊太郎仍然在繼續詩歌創作，就其作品進行系統的學術研究有一定的難度，到目前為止的系統研究著作只有田原的《谷川俊太郎論》，其他學者的研究對象多局限于谷川俊太郎的一篇或幾篇作品，其論述也大多停留在創作手法和意向分析層面，更多的像是在介紹谷川俊太郎或是賞析他的作品，而對與谷川俊太郎詩歌創作的思想內核的研究僅在田原的《谷川俊太郎論》中有所提及，卻并不深入。在《谷川俊太郎論》的序章中，田原寫道“到目前為止，谷川俊太郎所創作的詩歌已經形成了獨特的詩歌體系，已經具有足夠的研究價值”，筆者贊成這一說法。谷川俊太郎六十年的創作生涯無疑是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但作為創作者的谷川俊太郎的詩人本質卻始終如一。所謂詩人本質，即詩人的思想和作品的思想性。詩人的創作對象在不斷變化，創作手法在不斷豐富，但其思想內核卻一以貫之。筆者擬對谷川俊太郎的詩歌進行系統的篩選分類，去貼近詩人的靈魂，分析其中的情感表達，越過紛繁復雜的表象，去深入詩人的內心世界，挖掘隱藏于詩歌作品背后的思想內核。

一、二十億光年的孤獨

提到谷川俊太郎近六十年的創作生涯中的代表作，有一篇作品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繞過的，那就是與谷川氏的處女詩集同名的作品《二十億光年的孤獨》。

人類在小小的球體上

睡覺、起床，然后勞動

有時很想擁有火星上的朋友

火星人在小小的球體上

想些什么，我不知道

（或許啰哩哩、起嚕嚕、哈啦啦）

但有時也很想擁有地球上的朋友

那可是確信無疑的事

萬有引力

是相互吸引孤獨的力

宇宙正在傾斜

所以大家渴望相識

宇宙漸漸膨脹

所以大家都感到不安

向著二十億光年的孤獨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噴嚏

——選自《二十億光年的孤獨》．創元社．1952年6月（田原譯）

據谷川俊太郎回憶，這首詩是詩人在1950年5月1日，十九歲時在東京的家中所作。“二十億光年”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天文學界對于整個宇宙大小的判斷。這首詩可以說代表了宏觀意義上谷川俊太郎對于整個宇宙的認知。十九歲的少年仰望星空，面對浩瀚無垠的宇宙，感受到了一種身在宇宙孤星的孤獨，渴望在宇宙中尋覓到外星的朋友，一起承擔這份在不斷擴張的宇宙中延申的孤獨感。

雖然本詩是以第一人稱寫就，但并不僅僅是詩人一個人的體驗與感受，更寫出了在茫茫宇宙中生存于太陽系一隅——地球上的整個人類的宇宙體驗。自古至今，每當人們仰望星空宇宙，都會感受到與茫茫宇宙相比，自身的渺小與無力，感到天地間獨立的孤獨。

正是因為有了這種面對茫茫宇宙的孤獨感，詩人創作了這首詩。實際上，這種宇宙孤獨感在很多谷川的作品中都能夠感覺得到。甚至可以說，孤獨感是谷川俊太郎創作詩歌的本源。換言之，正是谷川式的宇宙孤獨感催生了谷川式的詩歌作品。

二、時間上的孤獨

如果說《二十億光年的孤獨》寫出了谷川俊太郎對于茫茫宇宙感受到的空間上的孤獨，那么接下來這首《博物館》則是寫出了詩人面對整個人類歷史感受到的時間上的孤獨。

在玻璃的對面

石斧等東西靜靜地躺著

星斗幾回輪轉

許多的我們死去

許多的我們出生

多少次

幾乎與彗星相撞

許多的器皿破碎

愛斯基摩犬在南極走過

從東向西許多的墳墓被筑起

許多次詩集被捧起

最近

原子被破壞

大總統家的小姐在唱歌

這些都從那而起

石斧等東西

在玻璃的對面極其安靜

——選自《二十億光年的孤獨》．創元社．1952年6月（筆者譯）

這篇作品從陳列在博物館中的石斧所代表的石器時代開始展開了詩人對于人類歷史的回顧。在漫長的時間里“星斗幾回輪轉，許多的我們死去，許多的我們出生”。生活在茫茫宇宙中的人類如同生活在大海中的一座孤島，充滿危險。“多少次，幾乎與彗星相撞”。隨著時間流逝，“許多的器皿破碎”，而人類本身與漫長的時間相比也如易碎的器皿一般。隨著社會的發展，人類的足跡開始遍布整個地球，“愛斯基摩犬在南極走過，從東向西許多的墳墓被筑起”。終于，人類創造出了輝煌燦爛的文化，“許多次詩集被捧起”。

如果說《二十億光年的孤獨》是詩人面對茫茫宇宙產生的空間上的思考，那么這首《博物館》就是詩人對于時間的感悟與體會。《二十億光年的孤獨》所表現出的孤獨是“我”所代表的人類在茫茫宇宙中渺小地存在著的空間上的孤獨，《博物館》中表現出的則是與漫長的時間相比，人類歷史中的一切不過是短暫一瞬，終會歸于石斧般沉靜的時間上的孤獨。

三、少年詩人的悲傷

谷川俊太郎于1931年出生于日本東京，父親是當時有名的評論家、哲學家谷川徹三，母親也出身名門。詩人小時候體弱多病，大部分時間都在家中休養。父母，特別是父親給少年谷川很大的影響。谷川自己曾說過，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經常閱讀父親的藏書。而這些書中，想必有很多都與哲學有關。恐怕也正因如此，谷川俊太郎的作品中有哲學家般的對于宇宙和人類的思考。

我仿佛

在聽得見藍天濤聲的地方

失落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東西

在透明的昔日車站

站在遺失物品認領處前

我竟格外悲傷

——選自《二十億光年的孤獨》．創元社．1952年6月（田原譯）

這篇作品與《二十億光年的孤獨》和《博物館》不同，并非描寫詩人對于時間空間的思考，而是直接描寫詩人的內心感受。詩人大岡信在鑒賞本詩時，寫道：“可以說這是谷川俊太郎巧妙地勾勒出的詩人自身的素描。（中略）此處雖有感傷，但并非是人的普遍意義的感傷，而是應該命名為宇宙孤獨病的一種特殊的孤獨感。與大多數日本近代詩歌中所表達的從人的憧憬或失意產生的感傷相比，谷川的感傷來源完全不同”。可以說，這種感傷是一種包含著谷川作為親歷戰爭的日本青年的空虛、失落、迷惘、孤獨等眾多復雜情緒在內的感受。而這種特有的體驗與感受使谷川的目光從文明世界轉向了茫茫宇宙，催生了谷川對于宇宙、人類和孤獨的思考與探尋。

四、結語

谷川俊太郎站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敗后東京的廢墟之上，面對浩瀚的星海和斑駁的石斧，重新認識茫茫宇宙與人類歷史，煢煢孑立的孤獨感油然而生。而這份孤獨催生了谷川獨有的詩歌作品。而這種面對時間和空間的孤獨，可以說正是谷川俊太郎進行詩歌創作的思想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