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卿,李亞軍
(江蘇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江蘇 鎮江 212013)
中華民族在長期的歷史進程中“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離不開誰的多元一體格局”[1],是對我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這一基本國情的集中闡述。運用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基本原理和分析方法,認識新時期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辯證統一關系,可以深化對我國多民族大一統的基本國情的理解和對處理民族問題與做好民族工作依據的把握。
1990年5月17—19日,民族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以“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為中心議題展開討論,會議討論成果包括民族研究的新發展、對中華民族內涵與外延的探討、對中華民族“多元”與“一體”關系的探討。這次學術討論會對于中華民族格局“多元一體”的表述主要有兩種理解角度:一種是各民族的差異和本民族民族認同關系的“中華各民族的多元一體”或“中華各民族的多元一統”;另一種是把“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理解為中華民族“多元”與“一體”的辯證關系,即多元中的統一,統一中的多元。“經過討論,比較明確,‘多元’是指各兄弟民族各有其起源、形成、發展的歷史,文化、社會也各具特點而區別于其他民族;‘一體’是指各民族的發展互相關聯、互相補充、互相依存,與整體有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系和共同的民族利益。”[2]
1988年費孝通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學Tanner講演上首次提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在學術界產生了深遠影響,關于該提法的討論也隨之展開,黨的民族工作和民族政策的出發點也似乎有了重新考慮。關于“多元一體”的爭論主要有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90年民族國際學術討論會對“多元”與“一體”的討論,有部分學者指出,如果把“多元”與“一體”看作是同一民族的多元差異與民族認同的關系,在提法上應該改為“中華各民族的多元一體”“中國各民族的多元一體”或“中華各民族的多元一統”。也有部分學者認為,“中華民族一體”的提法不確切,應該辯證地表述為中華民族“多元”與“一體”的關系。在2005年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胡錦濤同志指出:“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我國各族人民密切交往、相互依存、休戚與共,形成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格局,共同推動了國家發展和社會進步。”[3]這是對我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歷史發展規律的科學總結[3]。第二階段是自2004年以來,馬戎教授提出的“少數族群問題去政治化”思路引起了學界強烈的回應。以馬戎教授和胡鞍鋼教授為代表,對我國民族理論和黨的民族政策進行“反思”,2011年胡鞍鋼、胡聯合師生共同推出“第二代民族政策”論,提出“要與時俱進地推動民族政策實現從第一代向第二代的轉型,即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各方面促進國內各民族交融一體,不斷淡化公民的族群意識……”[4],引起了民族理論學界的廣泛爭論與批判。2013年胡鞍鋼、胡聯合再次提出以“國族一體化”作為實現中國夢的基石,他們認為,“如果繼續堅持使用中華民族是由56個族(民族)組成的傳統說法,顯然就不符合客觀實際,也容易影響數千萬中華兒女的感情,影響他們投身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積極性”[5]。這顯然不符合我國多民族國家發展的現實,也沒有指出一體化后對中華民族應該采取什么樣的提法。
2014年9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指出:“多民族是我國的一大特色,也是我國發展的一大有利因素……可以說,多民族的大一統,各民族多元一體,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一筆重要財富,也是我們國家的一個重要優勢。”[6]149這是習近平總書記對我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基本國情的創新論斷,再次肯定了“多元一體”的構建格局,并把多民族大一統的基本國情上升為我國國家發展的特色和優勢,“實現了國情認識從事實判斷到價值判斷的巨大飛躍”[7]。這里“多元”更加強調的是承認和尊重來源、歷史、文化、風俗習慣、語言等“原始”差異的56個民族個體,以及56個民族現實的不同發展水平、自身發展優勢、發展短板和困難等多樣性的客觀事實。“一體”即中華民族整體,包含以下含義:中華民族是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中國的56個民族一致對外,56個民族實行共同的體制,具有共同的價值認同,是對中華民族整體文化認同和民族實體的結合。新時期對于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理解應該是全方位多層面的,是中華民族與各民族,各民族之間以及各民族內部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多維度的發展差異和聯動。
“我們講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一體包含多元,多元組成一體,一體離不開多元,多元也離不開一體,一體是主線和方向,多元是要素和動力,兩者辯證統一。”[1]中華各民族與多民族國家的“多元一體”既是多元大一統也是統一基礎上的多元共存,各民族的多元差異與中華民族的共同發展是辯證統一的關系。

多元差異的各民族之間以及各民族與中華民族整體之間是對立統一的關系。各民族來源、文化意識、發展水平等不同屬性都是與其他民族相對而言的,都是中華民族實體中的對立面,相互“對立”的多元共處于一個統一體中,這是各民族和中華民族整體獲得發展的必要前提。各民族之間借鑒、吸收和利用其他民族有利于自身發展的因素而使自己獲得發展條件,使各民族之間及其與中華民族之間的發展力量和相互關系不斷發生變化,當這種變化達到一定程度,就會促成新的矛盾體的產生,為中華民族整體的發展提供根本的內生動力。中華民族是由56個民族共同組成的統一體,由于歷史和民族自身的特殊性使各民族在經濟文化等各方面存在差異,具體表現為各民族內部與各民族之間不同區域不同程度的發展差距,各民族之間的差距才是造成各民族競相發展的內在推動力。因此,我們黨的民族工作和民族政策堅持從各民族的差異發展出發,同時注重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各民族和中華民族是不可分割的統一整體,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各民族的偉大復興,各民族的繁榮發展才是中華民族的發展進步。
矛盾是普遍存在的,但不同事物的矛盾又是具體的、特殊的。中華民族的整體發展存在普遍矛盾,面臨來自國際國內的雙重機遇和挑戰,發展與問題并存。從國際環境來看,全球化給我國經濟發展提供了巨大發展空間,我國與世界的經濟聯系日益緊密;得益于國際政治新秩序下穩定的政治環境,中國外交也取得了巨大的發展成就,但同時又面臨全球性金融危機、局部“熱戰”以及近年來中國臨海事端迭起、西方文化輿論威脅等給中國發展帶來的嚴峻挑戰。從國內發展狀況來看,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政治民主程度擴大,文化氛圍自由濃厚,社會發展總體和諧,生態文明建設和黨的建設工作穩步推進。但是發展中的問題也不斷凸顯,經濟區域發展不平衡,貧富差距進一步擴大,民族分裂主義和“臺獨”勢力等成為中國發展的挑戰與威脅。56個民族共處于一個共同的內外發展環境,同時各民族自身的發展過程也時時刻刻充滿著不同的特殊矛盾,有自己發展的特定形式。各民族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發展中出現的問題呈多樣性的特點,特別在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發展緩慢,民族地區總體發展水平和能力較低,自身“造血”能力不夠,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矛盾十分突出。因此,在處理民族關系和解決民族問題的過程中必須堅持“頂層設計”和“摸著石頭過河”相結合,堅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根據各民族不同的矛盾形式采取不同的方針和辦法,統籌規劃,促進各民族共同發展,同時在民族地區堅持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加大對民族地區的扶持力度,幫助弱小民族實現跨越式發展。
關于中華民族“多元一體”量與質的辯證關系可以從兩個角度來理解。一方面,56個民族數量的合力(不是簡單的量的相加)總是優于各民族的單一發展。我國是由56個民族組成的統一的國家,“各民族共同開發了祖國的錦繡河山、廣袤疆域,共同創造了悠久的中國歷史,燦爛的中華文化”[6]150。56個民族在量上的統一、積累達到“質變”,支撐著中國國家綜合國力。各民族在疆土面積、自然資源、人口數量、文化藝術等各方面力量的聚合,構成了中國龐大的軟硬實力,形成了中華民族的獨特精神氣質。任何一個民族離開其他民族都不能生存,任何一個民族離開中華民族整體都不能發揮其最大優勢,只有各民族大團結才能達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另一方面,各民族之間加強交往交流交融,互相學習其他民族的先進發展經驗和優秀文化傳統,促使各民族都獲得不同程度的發展,即“量變”,相反,民族矛盾、民族問題、民族沖突一經擱置,長此以往也會上升為影響整個國家的“大事”。因此,既要反對以強制同化為手段的快速一體化的“激變論”而否認民族“一體化”的漸變過程,也要反對處理民族問題和解決民族矛盾的不作為的消極態度,正確處理民族工作的頂層設計與具體規劃的關系,把握中華民族長遠發展的大局,同時明確新時期我國民族工作的階段性特征。
“理解‘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不僅要看到‘一體’和‘多元’的關系,還應看到‘多元一體’實際上是一個歷史過程,是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中共創中國歷史并逐步趨于一體的過程。”[8]“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既是一個靜態的空間格局,也是一個動態的發展過程。不同的地理環境、不同的生存方式塑造了各民族多元的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多元差異的各民族經過長期的交往交流交融的復雜的從“多”到“一”的復合過程,使56個民族形成了一個多元大一統的多民族國家,56個民族共同創造了中華民族的璀璨文化,共同造就了中華民族的輝煌事業,共同承載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使命。
各民族趨于“一體”既是中華民族民族實體的大一統,也是各民族人民對偉大祖國、對中華民族、對中華民族文化、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價值認同。“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既是一個已經“完成”的解決民族問題的立足點,即我國是一個多民族的統一的國家的基本國情,也是一個各民族共同努力奮斗、共同繁榮發展的漸進過程。但是,只要有民族就有民族問題存在,這些問題包括各民族共同的難題,也包括各民族內部以及與其他民族關系的處理。民族問題的存在是一個長期的歷史現象,相應地,處理民族問題也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9]。因此,試圖從取消民族識別與民族認同,取消民族身份和多民族的存在,通過強制性同化實行各民族的一元化屬于大民族主義,違背了憲法賦予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原則,也忽視了各民族多元差異存在的現實。新形勢下的民族工作應該立足于統一的多民族的基本國情,把多元一體的特色轉化為我國發展的獨特優勢和動力,各民族通過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進步不斷增強各民族的“四個認同”。
對于“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認識和理解,直接關系到我們黨的民族理論和民族政策,關系到黨處理民族關系的實踐工作。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和立場方法,結合我國新時代多民族國家治理的現實狀況,深化對中華民族“多元一體”辯證關系的認識,進而明確我國多民族國家大一統的基本國情,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解決民族問題的道路,發展完善黨的民族理論政策,在新形勢下開展民族工作的過程中堅持更加科學的方法論。
“民族關系,過去、現在、將來都是涉及黨和國家工作全局的一個重大關系。能不能正確處理民族關系,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我們能不能實現民族團結、促進社會和諧、維護國家統一、保衛領土完整,必須始終全面把握并正確加以處理。”[10]我國是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各民族在幾千年的歷史發展進程中經歷了由“分”到“雜”再到“合”的局面。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我國形成了各民族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社會主義民族關系。但是,在長期的民族關系理論認識和民族工作實踐中,還存在將各民族的關系簡化為“漢族與少數民族”“主體-客體”二元對立,從而陷入大民族主義和地方狹隘民族主義的錯誤認識,甚至認為黨和國家的民族政策實際上是有關少數民族的政策,模糊了“多元”之間、“多元”與“一體”的關系。“多元”“一體”的普遍聯系、對立統一、矛盾普遍性與特殊性關系、民族關系發展方向的前進性,從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出發,批判了“主客”“二元”對立的錯誤認識,明確我國是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基本國情,堅持各民族一律平等,即每個民族都是中華民族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都是影響中華民族發展進步的主體。從馬克思唯物主義辯證法的角度分析各民族之間與各民族和中華民族之間的實際聯系可以深化對“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認識,準確把握民族工作的理論依據。
“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的正確道路,就是堅持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鞏固和發展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社會主義民族關系,共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1]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的道路是幾代中央領導集體智慧的結晶,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立場、方法,并結合中國實際開辟的中國特色的民族問題解決道路。以毛澤東為代表的第一代中央領導人結合中國實際,在革命建設年代,主張各民族一律平等,各民族聯合起來抵御中華民族共同的敵人。1949年《共同綱領》明確規定實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走出一條與蘇聯“聯邦制”不同的道路。新中國成立后,黨帶領各族人民進行民主改革,構建了社會主義民族關系。改革開放以來,以鄧小平為核心的黨中央集體主張通過發展與改革來促進各民族之間的平等關系,加強民族地區法制建設。1990年9月,江澤民在新疆視察時提出了“三個離不開”思想,并高度重視民族團結工作。21世紀胡錦濤提出科學發展觀,強調以科學發展觀指導民族地區發展,建立和諧的民族關系。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站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高度,提出了一系列新的理論思想和戰略,對新形勢下的民族工作做出新的部署和要求。“新中國成立65年來,黨的民族理論和方針政策是正確的,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的道路是正確的,我國民族關系總體是和諧的,我國民族工作做的是成功的。”[6 ]150在民族理論界頗有爭論的取消民族身份、“第二代民族政策”“國族一體化”等沒有從我國多民族構成的實際出發,忽視了多元差異存在的積極意義和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過程性。從對“多元一體”關系的辯證分析來看,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是符合中國實際的,并能從對其辯證關系的分析中進一步認識民族關系和民族問題,對發展和完善黨的民族理論和民族政策具有重大意義。
運用馬克思主義唯物論和辯證法的基本原理,從學理上分析“多元一體”的辯證統一關系,為正確認識多民族國家各民族之間的關系奠定理論基礎,深化對我國民族關系的認識,對處理民族問題和民族工作提供了方法論意義指導。新形勢下各民族之間的聯系日益緊密,這就要求我們注重運用系統論思維,以整體性思想謀劃我們的發展戰略,系統推進市場經濟、民主政治、先進文化、和諧社會、生態文明的發展,發揮好動力、平衡和調整3個方面機制的作用[11],積極建設社會主義民族關系,筑牢各族人民的民族命運共同體意識。深刻理解和全面把握中國歷史發展的主流和大趨勢,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進各民族關系量的積累,引導各族人民對偉大祖國的認同、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認同,促進各民族結構優化升級,增強民族凝聚力。把民族事務治理放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總體規劃中,同時根據各民族的發展特殊屬性,在少數民族地區繼續實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加大對少數民族地區發展的扶持力度,積極引導民族地區利用國家技術支持和自身的發展優勢,增強民族地區發展由“輸血”向“造血”轉化。同時,在頻發的社會沖突事件中,利益沖突是影響社會穩定的一個重要方面[12],因此,在處理民族問題和民族矛盾的過程中必須正視民族問題和利益沖突的存在,堅決打擊民族分裂和危害民族團結的極少數敵對分子;堅持一分為二地看問題,正確分辨事物的普遍性和特殊性,不能一概而論,以偏概全,把少數民族內部小范圍的事件上升為民族矛盾,破壞民族關系,影響民族團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