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

羅賢慧

無論什么城市，火車站似乎都是熙來攘往。

他看看廣場上的時鐘，離進站還有1個多小時。他不想太早進候車室，怕碰上熟人。

他壓了壓帽檐，把圍巾裹嚴了些，選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把背包墊在地上坐下，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周圍有人，便睜開眼，看到面前站著一個男孩。

男孩有十七八歲，又高又瘦，像根被寒風吹蔫了的豆芽菜。

“叔叔，您能借我點錢嗎？我的包被偷了。”男孩囁嚅著說。

“什么？”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的包被偷了，手機、錢和銀行卡都在里面。”

他有點想笑，這種把戲，就算沒見過也早就聽爛了，居然還有人用，他懷疑自己額頭上是不是刻著“人傻錢多”四個字。

“叔叔，我真的是從老家出來去C城打工的，剛到火車站，包就被偷了，車票還沒買呢。我只想借一百塊錢買火車票。”男孩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他想起當年自己第一次出門的情景，也差不多是男孩這個年紀，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絲憐憫。他拿出包，在碰到錢夾的一剎，又猶豫了，暗自握了握拳頭。

“叔叔？”

他沉吟半晌，從包里拿出一個面包：“吃吧，不夠還有。”

男孩青白的臉漲得通紅：“謝謝叔叔，我不餓。”說完低下頭，轉身走了。

他分明看見男孩的喉嚨動了動，應該是真餓了。

一百塊錢不多，或許應該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就當賭一把吧！

男孩已經走出好幾米遠。

他終于忍不住：“你回來！”

男孩轉過頭，晶亮的眼睛大得嚇人：“叔叔？”

他拿出錢夾，抽了一張粉紅色的鈔票，想了想，再抽了一張，遞過去：“拿去吧！”

男孩兩步沖過來，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叔叔！”隨后從他手里接過一張鈔票，“一百塊就夠了！”男孩說完把錢放進貼身衣袋里，又深深地鞠躬，伸出一只手說：“謝謝您！麻煩把手機號寫給我，明天我一定把錢還給您！”

他笑了笑，在男孩手心寫下一串數字。

男孩又連鞠了幾個躬，這才往售票大廳跑去。

第二天，他到了C城。按計劃，他乘晚上7點的航班，明天天亮之前就可以到達大洋彼岸。然后就是新的環境，新的工作，還會有一個新的名字。過去的一切都將與他徹底告別，半個月來讓他食不下咽寢不安眠的噩夢，終于可以畫上句號。

他摸了摸衣袋，那張薄薄硬硬的銀行卡還在。卡上的錢，足夠他將來幾十年在大洋彼岸衣食無憂。

他總是忍不住把手插進衣袋里摸摸卡在不在，可每當摸到那張卡的時候，他又像碰到燒紅的烙鐵，慌忙把手縮回來。這樣一伸一縮，就像吞吞吐吐的毒蛇信子。他知道這樣不好，容易被有心人盯上，比如警察、小偷，或者騙子。

他忽然想起在火車站碰到的男孩。男孩說今天一定會還錢，可現在已經6點半了。

他苦笑，當初要不是自己輕信，合伙人怎么能輕易卷款潛逃，剩下一個空殼公司和一大筆債務丟給他。走投無路，他只能狠下心，以開發新項目的名義，許諾高額回報，跟身邊的朋友熟人借了一筆錢，然后也學那個合伙人，準備攜款跑路。沒想到都到這步田地了，他居然還被一個小孩子騙得團團轉。

廣播里通知他的航班開始登機了。他去上了趟廁所，想順便把電話卡丟進馬桶——從現在起，這張卡也不能用了。正要關機取卡，“叮”的一聲，有短信進來。他打開短信，“叔叔，我是昨天火車站借您錢的那個男孩。我已經發了微信好友申請，麻煩您通過，我把錢轉給您。”

他的心一陣狂跳，差點讓手機掉進馬桶里。定了定神，他打開微信，果然有男孩的好友申請。

他接收了男孩的轉賬。男孩還發來一條消息：“叔叔，跟您說一個秘密。昨天我找了很多人借錢，都沒有人相信我。最后我跟自己說，再找十個人，如果還借不到，我就去偷——既然別人可以，我為什么不能？謝天謝地，您是第十個！是您救了我！”

廣播里溫柔的女聲正在催促旅客登機。他從候機大廳的落地窗看去，天還沒黑。驀地，他扭頭向出口狂奔，現在去火車站買今天的返程票，應該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