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掌柜
在云陽市城鄉結合部的一個村子里,有一處大約三百平方米的院落,院子正中是三間瓦房。廚房內兩米見方的大灶格外醒目,大灶的對面是和大灶一般長短、但明顯略窄的大理石平臺,擦得光可鑒人。鐵鑄的大鍋里,有一米長的竹質炒勺,旁邊是一罐罐各式調料,不難讓人猜出主人精于廚藝。
院子的主人姓毛,六十多歲,佝僂身材,略顯黑紅發亮的臉龐,可以說其貌不揚。千萬別小看這毫不起眼的老人,他在云陽及周邊的小城市,頗有名氣。一提起他的“毛氏紅燒肉”,不知多少人垂涎欲滴。
這天,毛老漢一大早就來到小院。剛進院不久,送豬肉的農戶來了。毛老漢接過豬肉,翻了翻,正是昨天下午他訂的五花肉,他笑著對農戶說:“明天中午來我這取紅燒肉。”
“毛師傅,您可真是好人,我賣給您豬肉,您還送我紅燒肉。”
“自家的豬,養那么大心里總是有點舍不得,一碗紅燒肉算啥?”
送走農戶,毛老漢走進廚房,將豬肉切塊。別小看切塊,那可是功夫活,必須大小均勻,肥瘦搭配。一般人做紅燒肉,都切三厘米的小塊,毛老漢切的肉塊略大。
近十二點時,二十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紅燒肉新鮮出爐了。毛老漢先是端著用小碗盛的紅燒肉,走進廚房西側掛著窗簾的屋子,顫抖著將碗放在一個牌位前,嘴里念叨著:“媳婦,你放心吃吧,這是我親手做的……”然后再換上笑臉,把那二十大碗紅燒肉遞到每個預定客人的手里,操著滿口方言重復著:“吃好來啊……”。
送走客人,毛老漢走進東廂房,認真地在一本厚厚的賬簿上記下今天的收入和成本,然后開始收拾廚具。這時,院外來了一輛小轎車,從里面走下來三位身穿制服的年輕人。毛老漢以為是來訂紅燒肉的,連忙迎了出去。還沒等他開口,三人中年紀稍長的那位嚴肅地說道:“您就是毛師傅吧,我們是云陽市工商稅務防疫聯合檢查組,有群眾舉報你違法經營,我們今天來了解下情況。”院外不知道什么時候聚集了幾個人,有的人臉上流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毛老漢的眉毛揚了揚,把手在圍裙上來來回回蹭了幾下,微笑著說:“歡迎來檢查,如果有問題我一定整改。”
三人隨毛老漢走進院子,其中一人去了廚房,另兩個人則和毛老漢走進東廂房。只見毛老漢拿出幾本賬簿,和那兩個人講解著什么,兩人的表情從最開始的不以為然慢慢變得凝重,當毛老漢拿出一張紙的時候,兩個人表情瞬間變成敬重,最后,他們緊緊地握住了毛老漢的手。
兩個月后的一天晚上,毛老漢破天荒地喝了不少酒。看著從家鄉接出來的五個老人,聽著鄉音,他心里暖和,感覺像回到以前的老屋一樣。
“老毛,你真是好人啊。”喝著喝著,一個老人率先豎起大拇指,聲音哽咽,“把我們這幾個老不死的從村子里接出來,讓我們能安享晚年……”
“咱們那地方太窮了,老毛你說,你當年要是這么有錢,何至于……”一個老漢顫顫巍巍地端著酒杯,眨巴著眼睛說道。
毛老漢一聽這話,眼神直了,不斷重復著:“我對不起媳婦啊,本來看她大病剛見起色,買碗紅燒肉讓她補補的,怎么就買了路邊小攤那家紅燒肉呢……賣瘟豬肉的不得好死。”說著,他的眼里泛出淚光,媳婦臨時死痛苦的模樣又在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來,“說一千道一萬也怪自己啊,就想省那么兩塊錢。”
另一個老漢拍了拍毛老漢的肩安慰道:“咱們都知道了,你給鎮上捐了五十萬建學校。”
毛老漢用衣角擦了擦眼淚,“每天看人們吃我做的紅燒肉,就覺得活著有奔頭。我絕不坑人,我不能讓別人遭我當年的罪了。”毛老漢喝盡了杯里的酒,面色在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可眼神卻越發黯淡,“你們說,我一個人在這世上留錢有啥用?”
“哎,別提過去的傷心事了。”老漢們握住了他的手,“我們喝酒,喝酒……”
大家都醉了,都在各自的夢里夢見了想念的人,毛老漢夢見媳婦在對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