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由貿易區建設的實踐與啟示
——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區建設的可能路徑

張繼榮

（武漢大學中國邊界與海洋研究院，湖北武漢430072）

歐亞經濟聯盟（Eurasian Economic Union，EUN）（簡稱“聯盟”）于2015年正式啟動，現有成員國包括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亞美尼亞，旨在實現商品、服務、資本和勞動力自由流動，并推行協調一致的經濟政策。聯盟成立以來，在對外經貿合作方面進行了諸多努力，主要致力于與第三國及相關一體化組織的經貿合作，推動發展倡議的對接，促進自由貿易區網絡構建。聯盟聲稱，大約有50 個國家和組織表示有興趣與其建立自貿區。對于自貿區網絡的建設，聯盟不僅有總體戰略，并且已經進行了有關實踐。對此進行深入研究，對于了解歐亞經濟聯盟國際經貿合作的具體目標，研究“絲綢之路經濟帶”與歐亞經濟聯盟的進一步對接合作，促進“一帶一路”倡議在歐亞地區的實質推進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貿區網絡建設的總體目標與進程

（一）構建全面自由貿易區網絡的總目標

歐亞經濟聯盟面臨的內部和外部環境都不甚樂觀。就聯盟內部而言，俄羅斯作為歐亞經濟聯盟的主導國，自身面臨著來自美國等西方國家的經濟制裁，經濟增長乏力，對聯盟的帶動力有限。聯盟其他成員國本身經濟體量小、產業結構單一，自身發展受到限制。就外部環境而言，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TP）、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TTIP）等國際協議并未接納聯盟成員國參與，WTO規則遭到破壞使國際貿易環境變差，貿易保護主義的抬頭以及大國間的競爭和貿易摩擦導致全球經濟不穩定。在此背景下，歐亞經濟聯盟意圖通過與第三國及一體化組織建立廣泛的自由貿易區網絡，促進聯盟商品、服務進入外部市場，幫助聯盟成員融入區域或全球價值鏈并吸引投資。

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貿區網絡建設的意向合作范圍很廣，不僅包括亞、歐、非、拉美地區相關國家，還包括一些國際組織及區域一體化組織，充分展現出聯盟建立大型自貿區網絡的雄心。具體而言，其選擇的合作伙伴不僅包括中國、越南、新加坡、印度、韓國、蒙古等亞洲國家，塞爾維亞等歐洲國家，智利、秘魯等拉丁美洲國家，而且還包括歐盟、安第斯共同體、南方共同市場等在內的區域一體化組織。

（二）聯盟構建自由貿易區網絡的具體目標與進程（參見表1）

歐亞經濟聯盟建設自由貿易區的構想十分宏大，但在具體推進中則有所側重，對不同的意向合作伙伴采取了不盡相同的合作策略，同時其意向合作伙伴也有著基于各自利益的實際考量，因此具體合作進展程度不一，集中表現為兩大特點。

1.聯盟長期致力于與歐盟和中國兩大重要經濟體締結自貿協定，但總體進展有限

歐亞經濟聯盟認識到與歐盟和中國這兩大最重要貿易和經濟合作伙伴進一步促進自由化的重要性，著力推進與歐盟和中國構建自貿區，尤其為與歐盟締結自貿協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表1 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貿區建設情況[1-2]

歐亞經濟聯盟對區域一體化雄心勃勃，希望建立一個從里斯本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巨大共同市場。[4]長久以來，歐亞經濟聯盟希望與歐盟建立包括貨物貿易、服務貿易、資本和勞動力的自由流動、免簽制度、跨境基礎設施、技術標準互認等議題的綜合性自由貿易區，但是鑒于歐盟一直沒有表現出足夠興趣，歐亞經濟聯盟與歐盟建立自貿區的進展有限且前景黯淡。然而歐亞經濟聯盟始終沒有放棄與歐盟建立緊密經貿聯系的努力，也將與歐盟締結自貿協定作為其構建全面自由貿易區網絡的重要議程。

2015年5月8日，中國與俄羅斯簽署《中華人民共和國與俄羅斯聯邦關于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和歐亞經濟聯盟建設對接合作的聯合聲明》（以下簡稱“《聯合聲明》”），提出“研究推動建立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區這一長期目標”，這是歐亞經濟聯盟與中國構建自貿區愿景的客觀反映。但是由于聯盟成員國尚未準備好開放其市場，加之短期內無法協調聯盟成員國與中國合作時的不同利益點，聯盟實際上尚未準備好商簽自由貿易協定。正是在此背景下，2018年5月，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及其成員國簽署了不涉及關稅減讓的非優惠性質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經貿合作協定》。

2.與小型貿易伙伴及“外圍”貿易伙伴構建自貿區努力初見成效

鑒于歐盟與西方國家的遲疑，目前聯盟對外自貿區的建設目標主要是亞太、拉美地區的一些小型貿易伙伴及“外圍”貿易伙伴，并取得了一些實際成果。

目前，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的自貿協定已于2016年10月5日生效，議題主要涉及貨物貿易，兼顧投資、服務貿易等，對關稅減讓設置了相對較長的過渡期；與新加坡簽署了較為全面的綜合性自貿協定；與伊朗簽署《為建立自由貿易區的“臨時協定”》，約定在3年內達成全面自貿區，目前只有一個范圍較窄的貨物列表以促進相互貿易；與其他國家或一體化組織就自貿區建設或已經進行相關談判，或簽署合作備忘錄，或正在進行相關接觸。如正與以色列、塞爾維亞、新加坡、印度、埃及等國進行自貿協定談判；與蒙古、智利、韓國、秘魯、安第斯共同體等國家和組織進行磋商、接觸并簽署了諒解備忘錄。

二、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貿區網絡建設四類重點實踐的內容及特點

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貿區網絡建設的現有重點實踐主要包括三個自貿協定，即與越南簽署自貿協定，與新加坡簽署自貿協定，與伊朗簽署為建立自貿區的“臨時協定”，以及與中國簽署非優惠的經貿合作協定。這四個協定各有特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歐亞經濟聯盟構建自貿區網絡的基本考量和具體推進效果，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參考價值。

（一）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新加坡、伊朗的三個自貿協定的主要內容

1.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自貿協定是聯盟對外商簽的第一個自貿協定

《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自貿協定》已于2016年生效，是歐亞經濟聯盟對外商簽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自貿協定。該協定由15 章組成，包括貨物貿易、貿易救濟、原產地規則、海關管理和貿易便利化、技術性貿易壁壘、衛生和植物衛生措施、服務貿易和投資及自然人流動、知識產權、政府采購、競爭、可持續發展、電子商務、爭端解決等議題以及5個附件。協定涵蓋了經貿合作的各個方面，除貨物貿易的關稅減讓等自貿協定的經典議題外，還確立了知識產權保護、可持續發展、電子商務和政府采購等合作方向，制定了競爭保護的統一原則，并促進貿易監管的可預測性。根據該協定，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與越南之間將通過減免所涉商品名錄中大部分商品的進口關稅來實現貿易自由化。

2.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簽署包含框架協定、主協定、服務與投資協定等一攬子協議在內的自由化水平較高的綜合性自貿協定

2019年10月1日，在亞美尼亞首都埃里溫舉行最高歐亞經濟理事會會議期間，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與新加坡共同簽署了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自貿協定（EAEUSFTA），該協定是歐亞經濟聯盟對外商簽的第二個自由貿易協定，也是一個綜合性的自貿協定。該自由貿易協定是包括以下7 個協定的一攬子協議：《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全面經濟合作的框架協定》《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自由貿易協定》（也稱“主協定”或“非服務與投資協定”）以及歐亞經濟聯盟5 個成員國與新加坡簽訂的5 個關于服務與投資的雙邊協定。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的自貿協定不僅包括貨物貿易，還包括服務貿易與投資議題。

《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全面經濟合作的框架協定》主要規定了如何通過一系列協定實現歐亞經濟聯盟及其成員國與新加坡加強和增進經貿聯系、促進投資合作，以建立全面經濟合作的框架目標，梳理了該框架協定與其他協定之間的關系。《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自由貿易協定》由16章組成，包括市場準入、貿易救濟、原產地規則、海關合作和貿易便利化、技術性貿易壁壘、衛生與植物衛生措施、知識產權、電子商務、政府采購、競爭、環境、透明度、爭端解決、機構和一般規定等議題。此外，還包括關稅減讓承諾表、原產地證書樣式等多個附件。

3.歐亞經濟聯盟與伊朗簽署過渡期為3年的臨時自貿協定，議題較單一

《關稅及貿易總協定》（GATT）第24 條第5 款指出：“本協定的各項規定，不得阻止締約各國在其領土之間建立關稅聯盟或自由貿易區，或為建立關稅聯盟或自由貿易區的需要采用某種臨時協定”。歐亞經濟聯盟與伊朗簽訂的正是“為建立自由貿易區所采用的臨時協定”，或稱“過渡到自由貿易區的臨時協定”。該協定于2018年5月18日簽署，共9 章，主要涉及貨物貿易、原產地規則、貿易救濟、技術性貿易措施、衛生與植物衛生措施、貿易便利化與海關合作、爭端解決等議題，以及關稅承諾日程表等4個附件。同時，該協定議題相對單一，主要致力于較窄范圍的貨物貿易自由化，不涉及服務貿易和投資議題，貿易便利化方面的規定也相對薄弱，至于諸如知識產權、競爭、電子商務等“升級版”議題更是完全未涉及。

在關稅減讓方面，協定所涉商品類目有限。協定規定在歐亞經濟聯盟和伊朗間建立優惠貿易安排，約定了涉及歐亞經濟聯盟360種商品和伊朗502種商品的進口關稅減讓。根據約定，臨時協定有效期（過渡期）為3年。臨時協定生效1年內，雙方將啟動關于正式自貿協定的談判，3年期滿后將轉為全面自貿協定。根據聯合研究小組的分析，如果聯盟與伊朗締結一個完整的自由貿易協定，則聯盟國家對伊朗的出口可能增長73%。此外，預計出貨量增加的83%將來自藥品、紙張、服裝、鋼鐵產品、各類機電設備和汽車等商品。

（二）歐亞經濟聯盟與中國簽署非優惠性質的經貿合作協定，但可作為未來自貿協定的基礎與先導

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經貿合作協定》與前述三種自貿協定有所不同，但因其具備自貿協定雛形，關涉未來自貿區建設，因而十分值得關注。歐亞經濟聯盟與中國的經貿合作協定實質上是非優惠貿易安排，只涉及非關稅條款的自由化，未涉及取消或降低關稅問題，與關稅減免和貿易救濟等密切相關的原產地規則未在該協定中體現，也未涉及服務貿易及投資議題。因此，該協定應屬非優惠性質區域經貿合作協定，而非自貿協定。

該協定共13 章，主要包括貿易便利化方面的貿易救濟、技術性貿易壁壘、衛生與植物衛生措施、海關合作與便利化等標準議題，以及知識產權、競爭、政府采購、電子商務等“升級版”議題，還有關于部門合作和機制的條款。該協定雖未涉及關稅減讓、服務貿易、投資等議題，但卻包含了一些高水平自貿協定應有的議題。有觀點認為，中國和歐亞經濟聯盟如要達到自貿協定的標準，只需在各方認為適宜的時間加上關于貨物關稅減免內容即可。[5]該協定文本可作為今后中國—歐亞經濟聯盟自由貿易協定的藍本，如未來達成自貿協定，則該協定現有章節大多數條款都可在未來自由貿易協定中直接適用。因此，該協定可視為趨近自貿協定的“類自貿協定”或“準自貿協定”，是未來達成自貿協定的基礎。

（三）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貿區建設四個協定的主要特點

歐亞經濟聯盟有關自貿區的四個協定各有特點，主要表現在自由化水平、服務貿易與投資議題的設置等方面。

1.自由化水平總體較低

就貨物貿易自由化水平而言，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自貿協定的自由化水平最高，越南次之，伊朗再次之。從聯盟與新加坡自貿協定關稅減讓內容看，除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規定的部分敏感商品外，其余所有商品將全部免稅貿易，體現出來的自由化水平較高。根據聯盟與越南關稅減讓內容看，至2025年，越南對聯盟產品的平均關稅將從10%下降到1%，而聯盟的平均關稅將從9.7%下降到2%，自由化水平相對低一些。而聯盟與伊朗則僅對有限數量的商品類目進行關稅減讓，自由化水平有限。在服務貿易和投資自由化方面，僅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越南的自貿協定涉及該議題，且總體的自由化水平有限。就新加坡而言，目前僅有經濟體量極小的亞美尼亞與新加坡簽署了雙邊協定。而與越南的自貿協定中，服務貿易和投資條款目前還處于凍結狀態。[6]與伊朗的“臨時協定”更是完全未涉及服務貿易與投資自由化議題。

而在目前聯盟與中國的經貿合作協定中，貨物、服務、投資自由化均未涉及，主要注重的是便利化方面的問題，這與歐亞經濟聯盟國家尚未準備好向中國開放市場有關。由此可以推斷，歐亞經濟聯盟在認為不具備簽署自貿協定的條件時，將簽署以貿易便利化為先導的經貿合作協議。

2.服務貿易與投資議題在自貿協定中的表現形式值得關注

對于服務貿易與投資議題以何種形式呈現在自貿協定中，目前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新加坡的自貿協定給出了兩種不同的處理方式。這兩種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歐亞經濟聯盟對該議題的具體考量和各方對此的認知與妥協，可以為今后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商談自貿協定時提供借鑒，因此值得關注。

一種處理方式是在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的自貿協定中，將服務貿易與投資作為自貿協定的一章出現。根據《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自貿協定》第8章第2條規定，關于服務貿易、投資和自然人流動自由化的條款只對俄羅斯和越南兩方適用。該協定明確，除俄羅斯之外的其他歐亞經濟聯盟成員都可以與越南經談判達成具體承諾，這意味著該協定項下的服務貿易和投資條款目前對歐亞經濟聯盟其他成員國不適用。

另一種處理方式是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與新加坡簽署的關于服務貿易與投資的雙邊協定成為整體自貿協定的一部分。即聯盟成員國與新加坡分別簽署關于服務和投資的5個單獨的雙邊協定，并作為整體自貿協定的組成部分。目前已經簽署的是《亞美尼亞—新加坡服務貿易與投資協定》，聯盟的其他四個成員國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與新加坡的雙邊服務貿易與投資協定尚未簽署。

三、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區建設實踐對中國—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區建設的啟示

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貿區的建設實踐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締結自貿協定的策略和特點，與中國簽署非優惠性質的經貿合作協定也從客觀上展示了其有關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的合作思路，這對今后商建自貿區提供了有益的借鑒和重要啟示。

（一）歐亞經濟聯盟對外商簽自貿協定總體態度趨于謹慎

從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貿區的實踐來看，其行為和態度都較為謹慎和保守。歐亞經濟聯盟稱大約有50 多個國家和地區愿意與其建立自貿區，但目前只與越南締結了完整意義的自貿協定，與新加坡締結了綜合性較強的自貿協定，與伊朗締結了為建立自貿區的臨時協定，與其他經濟體的自貿區建設正在談判或接觸中，與中國僅簽署了重在貿易便利化的經貿合作協定。即使在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自貿協定中，服務貿易和投資相關條款也僅僅適用于俄羅斯和越南雙方。在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締結的自貿協定一攬子協議中，除亞美尼亞外的其他四個聯盟成員國還未與新加坡簽署服務與投資協定。這表明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目前對貨物貿易、服務貿易和投資領域的自由化持比較謹慎的態度，可以說其在自貿區建設實踐中呈現出了“雷聲大、雨點小”的特點。

歐亞經濟聯盟的歐亞經濟委員會貿易部長韋羅妮卡?尼基申娜表示，歐亞經濟聯盟國家尚未準備好與中國建立自由貿易區。她指出，目前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的商業情況暫不具備與中國建立自由貿易區所要求的全面開放市場的條件，各成員國的經濟狀況差別很大，在與中國進行自貿區談判前，應充分評估建立自貿區對各成員國可能帶來的利益和風險，并考慮某些具體商品的情況。[7]聯盟及其成員國的某些官員和學者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認為自由化尚不應在談判范圍內。如歐亞開發銀行一體化研究中心主任葉甫根尼·維諾庫羅夫認為，與中國建立自貿區的問題尚未提上政策議程，這是一個需要非常認真研究的十年遠景。[8]這說明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區的建設任重而道遠，中國需要做好長期打算。

（二）聯盟法律權限構造將增加自貿區建設關鍵議題談判的復雜性

根據《歐亞經濟聯盟條約》，聯盟對外商談自貿協定時，有明確的法律權限配置。一旦聯盟成員國首腦決定開始談判，他們將沿著兩條軌道前進：歐亞經濟委員會和成員國負責貨物貿易，成員國負責服務貿易和投資。俄羅斯提供談判過程的整體協調。然后，任命一個高級別的談判小組：由歐亞經濟委員會代表和各成員方的三個副部長（經濟或外交，工業和農業）組成。[2]簡言之，貨物貿易談判由歐亞經濟委員會和成員國共同負責，服務貿易和投資談判僅由成員國負責。這種雙軌制度可能成為與歐亞聯盟談判自由貿易協定的重要背景，將增加未來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商談自貿區的難度。

1.短期內貨物貿易關稅減讓談判難度大

歐亞經濟聯盟作為新近成立的一體化程度較低的國際組織，其成員國就某些問題達成共識需要預先協商，而這通常會耗費較多時間，尤其是在關稅減讓談判問題方面。聯盟內部的關稅協調問題很多，目前無法實質上對外執行統一關稅，[9]可能更難協調對外關稅的減讓。因而，與之進行有關貨物貿易準入的關稅減讓談判，無疑將耗時且棘手。此外，雖然歐亞經濟委員會在自貿區談判問題上具有貨物貿易談判的很大權限，但目前其權能還在客觀上受成員國一定程度的束縛。而歐亞經濟聯盟的成員國普遍擔心關稅減讓會使中國商品沖擊其國內市場，短期內他們不考慮貨物貿易自由化，這必然使得未來中國與歐亞經濟委員會關稅減讓談判的難度增大。

2.聯盟成員國擁有服務貿易和投資議題談判權限，將影響談判目標的實現

根據《歐亞經濟聯盟條約》的相關規定，對于服務貿易和投資議題而言，聯盟方面的談判權限由各成員國控制。因此在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的自貿協定中，服務貿易和投資議題條款僅適用于俄羅斯和越南就不難理解了。在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自貿協定中，以雙邊協定形式規制服務貿易與投資的情況亦是如此。因此，未來服務貿易和投資領域的市場準入將可能由中國和聯盟成員國進行多對“雙邊”談判，經歷多輪“要價和出價”，直到談判達成一致。最理想的結果是，多個雙邊談判的結果最終能夠“諸邊化”，可以適用于所有聯盟成員國。但現實是，由于聯盟各成員國與中國的貿易利益差距較大，確定適用于所有聯盟成員國統一的市場準入承諾的可能性極小，甚至有些雙邊談判都有可能無果而終或甚至無法開啟。因此，有關服務貿易和投資議題的談判將面臨著較大困難和障礙。

四、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區建設的有關建議

考慮到短期內達成完整意義的自貿協定存在困難，中國需要就建設與歐亞經濟聯盟的自貿區做長期打算，并在現有《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經貿合作協定》基礎上促進成果落實。同時要力爭路徑創新，借鑒歐亞經濟聯盟已有自貿區建設的實踐經驗，可以嘗試先期建立較低水平自貿區，再逐步朝著建立高水平自貿區不斷努力。

（一）有效落實《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經貿合作協定》，以實際執行成果為自貿區建設奠定基礎

該協定是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在經貿合作方面首次達成的重要制度安排，是推進“絲綢之路經濟帶”與歐亞經濟聯盟對接合作的早期收獲，也是現階段最符合各方實際情況的結果。該協定的有效執行將對減少非關稅壁壘、促進貿易便利化、便利于現階段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經貿合作方面有積極作用。有關知識產權、電子商務、競爭、部門合作等“高水平議題”都為今后締結自貿協定奠定了基礎；由歐亞經濟聯盟和中國共同成立“聯合委員會”，這種機制化安排為對接合作提供了路徑指引，更為今后可能的自貿協定談判提供了機制保障。總體而言，如果該協定能被有效落實，可為各方帶來實實在在利益，為未來自貿區建設營造良好的合作環境。

當前應切實發揮“聯合委員會”作用，著力促進自貿區建設的先導工作。各方應在該協定生效后及時委任聯合委員會主席及各方在聯合委員會的代表，按照該協定要求召開例會和臨時會議，早期著重商討對接合作及自貿區建設工作，注重加強對服務貿易和投資合作方面的探討。同時要發揮現有或將有的海關合作和貿易便利化分委員會、部門合作分委員會等的作用，探索成立更多針對性強的分委員會或工作小組，推進如政府采購等具體領域的工作。在不斷推進協定基礎上，加強海關“單一窗口”建設等貿易便利化措施，以貿易便利化方面的有效合作提振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的合作信心。

（二）在總體戰略上，盡早開始聯合可行性研究，并注意借鑒歐亞經濟聯盟現有自貿協定對貨物、服務與投資議題的處理方式

1.開展聯合可行性研究，將自貿區建設提上日程

在對外締結自貿協定時，中國通常會與意向合作伙伴進行聯合可行性研究，歐亞經濟聯盟也會與意向合作伙伴組成聯合研究小組以進行全面綜合的評估。具體而言，歐亞經濟委員會將組織有關部門和成員國政府機構的專家組成研究團隊，對與潛在合作伙伴建立自由貿易機制可能產生的經濟影響進行深入系統分析，包括可能受協議規制的貿易領域和敏感行業，進而提出建議，然后根據歐亞最高理事會的決定開始官方談判。因此中國宜先與歐亞經濟聯盟及其成員國就有關自貿區建設的議題尋求正式開展聯合可行性研究，尤其重點評估建立自貿區對聯盟各成員國可能產生的影響，并藉此將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商建自貿區正式提上雙方日程，進而逐步開展實質性談判。

當然，由于目前歐亞經濟聯盟自身尚無法統一對外關稅，在與中國的關稅協調方面存在實質性困難。因此，對于短期內實現自由化不能有過多期待。同時，服務貿易和投資議題達成共識也將耗費相當多時間和努力，但可談判的空間較大。因此，希望各方在聯合可行性研究時，可以先期探索研究服務和投資自由化的范圍與力度。

2.在自貿區建設的路徑方面，可借鑒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新加坡、伊朗的自貿區建設經驗

需要明確的是，如果未來歐亞經濟聯盟與中國達成自貿協定，需要解決的三大核心議題分別是貨物貿易、服務貿易、投資的自由化與便利化。對此，需要整體把握這幾個議題在未來自貿協定中的呈現形式，或者在主協定中以單獨章節的形式呈現，或者簽署作為整體自貿協定一部分的雙邊協定。至于這幾個議題可達成實質性共識的先后順序，不應過多拘泥于先談貨物貿易、后談服務與投資的程序，而應根據各方的利益和實際談判進程決定。

在貨物貿易自由化方面，根據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伊朗、新加坡就該議題的已有實踐，可以推知其更傾向于在主協定文本中直接加入貨物貿易自由化議題，而不是單獨簽署一個有關貨物貿易的協定。③這也實際上是由歐亞經濟聯盟法律對貨物貿易談判權限規定所決定的。因此，在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達成關稅協調共識后，可將貨物貿易自由化議題作為單獨一章納入未來自貿協定的核心文本中，同時以附件形式呈現關稅減讓表。

在服務貿易與投資議題方面，可以比照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自貿協定的做法，在主協定之外逐步通過有關談判達成聯盟成員國與中國之間雙邊《服務貿易與投資協定》（或形成單獨的《服務貿易協定》《投資協定》），并將其作為整體自貿協定的組成部分。④退一步講，在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對服務貿易與投資議題而言，可以參照《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自貿協定》做法，在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協定中，與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等較大經濟體先就服務貿易和投資議題達成僅對雙邊有效的安排，并規定其他國家加入這些條款的條件，以期逐步談判達成最后的綜合性議題。

綜合而言，歐亞經濟聯盟與中國未來自貿協定的呈現形式，應更多參照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自貿協定的做法，即以《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經貿合作協定》為“框架協議”，在此基礎上形成包含貨物貿易議題的自貿協定的主協定，以雙邊協定形式規定服務貿易與投資議題，作為整體自貿協定的一部分。

（三）具體談判策略上，應注意貨物、服務和投資自由化的“早期收獲”，以期達成自貿區1.0版本

在具體談判中，在有關貨物關稅削減承諾、服務和投資市場準入問題上，要注重商談策略，秉持“先易后難”原則逐步推進，尋求“早期收獲”。可以先維持在一個較窄范圍的承諾和較低的自由化水平，達成自貿區1.0 版本，此后再進行自貿協定的逐步擴容與升級，最終達成高水平的自由貿易協定。

1.逐步促進貨物貿易自由化方面的談判

由于聯盟成員國普遍擔憂中國商品對本國市場的沖擊，而且這種擔憂短期內不會完全消除，因此關稅減讓方面的談判會比較困難。鑒于此，有必要與歐亞經濟委員會增加接觸，達成更多共同關切。具體而言，可先就貨物貿易制定“早期收獲”計劃，對特定范圍的產品進行關稅削減和取消計劃，同時制定適用于“早期收獲”計劃所涉產品的臨時原產地規則。在此基礎上，尋求達成正式關稅減讓表和原產地規則。在此過程中，要給予正在履行“入世”降稅承諾的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兩國關稅減讓方面的特殊關注與安排。同時，還必須注意對正常產品和敏感產品在優惠稅率方面的區分。

2.以“正面清單”模式逐步推進服務貿易自由化

鑒于聯盟關于服務貿易的談判權限歸成員國所有，未來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進行自貿區談判時，應努力與聯盟各成員國進行有效雙邊談判。對于服務貿易，各方可在WTO《服務貿易總協定》（GATS）基礎上，逐步取消締約方間存在的所有實質性歧視，禁止針對服務貿易采取新的歧視性措施。中國與聯盟成員國可按照各自服務部門的實際發展情況，以“正面清單”的傳統模式確定本國市場準入的部門，形成具體承諾減讓表。如有必要，可分批次達成具體承諾。

3.重談或修訂現有雙邊投資協定作為短期目標

對于投資而言，考慮到聯盟對投資合作談判權限的分配，達成一個綜合性的投資協定或者在自貿協定中設定投資章節的難度較大。目前中國已經與聯盟所有成員國簽署了雙邊投資協定，[10]但有些雙邊投資協定的簽署時間相對很早，如中國與吉爾吉斯斯坦的雙邊投資協定簽署于1992年，最近的與俄羅斯的雙邊投資協定是在2006年簽署的。這些雙邊投資協定已經不能完全符合目前投資保護需要，因此可與聯盟國家逐步進行重新談判，對現有投資協定做相關更新或修訂。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中國也應盡快制定《外商投資法》的配套規范，保障聯盟國家政府和企業在中國投資的正當利益。同時，與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進行良好互動，形成示范效應，共同營造良好的投資環境。

五、結語

正如《聯合聲明》所示，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區的構建是一個“長期目標”，短期內存在較大困難，應做好長遠規劃，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現階段最重要的是為歐亞經濟聯盟與中國的經貿合作和未來自貿區的建設創造良好的政治環境，提供安全保障。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國家應繼續加強高層政治互動，在鞏固和加強雙邊合作基礎上，充分利用上海合作組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等多邊平臺以及東方經濟論壇等多邊經貿機制，促進對話協調，不斷增進互信，緩解聯盟國家對“中國威脅”的擔憂和壓力。在自貿區建設方面，不僅要把握宏觀態勢，更應就核心問題進行細致研究，通過具體行動減少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對中國商品進入本國市場帶來沖擊的擔憂，同時促進服務貿易和投資領域的合作，提振歐亞經濟聯盟國家的合作信心，為商建自貿區做好充足的準備。

注釋：

①《關稅及貿易總協定》（GATT）第24條第5款：“本協定的各項規定，不得阻止締約各國在其領土之間建立關稅聯盟或自由貿易區，或為建立關稅聯盟或自由貿易區的需要采用某種臨時協定”。歐亞經濟聯盟與伊朗簽訂的正是“為建立自由貿易區所采用的臨時協定”，或稱“過渡到自由貿易區的臨時協定”。

②《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經貿合作協定》雖然不是自貿協定，但也是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貿區建設的一次“別樣”嘗試，因此列入該表，以期觀察對比聯盟的自貿區建設戰略。

③中國與東盟自貿協定締結時，就是在框架協議之后相繼簽署了《貨物貿易協議》《服務貿易協議》和《投資協議》。

④也可以將《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經貿合作協定》作為自貿協定的基礎，結合談判結果，加入“服務貿易”和“投資”章節，但這種可能性比較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