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啾啾當秘書

◎ 周國平

從啾啾出生起，我就開始記錄她的種種可愛表現。她會說話以后，我記錄得更加辛勤。

對于我這個秘書，啾啾是認可的，也相當重視，經常提醒我履行自己的職責。

從兩歲開始，她已經知道我在記錄她的話，每聽人夸她說了一句有趣的話，就吩咐我：“爸爸，記下來。”有時候，不等我們夸，她就命令：“寫！寶貝說話，說得太好玩了。”

開始時，她不太明白記下來是什么意思。有一回，紅說要去把她說的話記下來，她聽見了，說：“寶貝自己記。”然后，她在紅做記錄的同一張紙上亂畫了一通。有一回，我在紙片上記完她剛說的話，她要我再記，我問記什么，她想了想，說：“一個眼睛——記下來吧。”

一個深夜，她醒了，紅抱著她來我的書房。她對紅說了一句什么話，我問紅：“啾啾說什么？”紅還沒有回答，她立刻對我說：“爸爸給我記下來。”我笑了，她剛從夢中醒來，仍不忘讓爸爸履行職責。可是，紅已經想不起她說什么了，結果我就記下了這句吩咐。

對于我的秘書工作，她可認真了，會加以監督。有一次，紅向我轉述她的一句妙語，我立即記錄，突然聽見她說：“少一個三角形。”平時我在紙片上記她的話，每一項獨立的內容前都用三角形做標記。難道她還注意到了這個？我不太相信，追問了一句，她答：“爸爸先寫一個三角形。”

她在紙簍里發現一張紙片，上面寫著字，知道是我記錄的她的話，便對紅說：“上面寫著我的話，不能扔。”紅向她解釋已經寫進電腦了，但她非常堅決，一定要紅把這紙片收藏起來。

三歲時，她能夠欣賞我做的記錄了，常常要求我念給她聽，聽了便開心地笑。

五歲時，她有點兒理解做這種記錄的意義了。有一次，紅提到她的一句有意思的話，我問紅記下來沒有，她在旁邊解釋：“我長大了就說不出好玩的話了。”我趕緊說：“寶貝長大了也能說出好玩的話，但和小時候是不一樣的好玩。”還有一次，她對紅說：“媽媽，你把我現在的事情都記下來，我長大了一看就知道，要不然我都忘了。”紅說：“等你會寫的字多了，你就可以自己把每天的事情記下來了。”她表示同意，說：“那是日記。”

在女兒成長的日子里，我始終保持著一種清醒的意識，那就是做女兒的秘書是我的第一職責，記錄她的可愛表現是我的主要工作，我絕不能顛倒了本末，為了忙別的事而把最好的東西丟失了。我把這些言語、這些一草一木搭出來，啾啾的幼時風景就呈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