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泥土何謂尚玉

吉洺萩

講師和茶文化作家，在茶的世界浸淫十幾春秋。企業文化和品牌顧問。上海交通電臺常年訪談類嘉賓。日本綠茶協會特邀法人會員。荷蘭Solidaridad可持續發展公益機構茶項目專家組成員。上海市中國陶瓷藝術家協會副秘書長。

人和人、人和物之間的緣分有時候是說不清楚的。我曾經在博物館看到一款南宋的青釉花口碗，靜靜地佇立在那里，溫潤如玉，與世無爭。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和它融在了一起。

奇妙的天人合一，這僅僅用的就是泥土，探究下去，泥土也只是泥土，怎么就變成了像玉一樣的精品呢？

我們都知道，自陶至瓷，泥土和火的結合伴隨著人類一步步的發展，從生存走進了文明。宏觀上講，經濟與文化的高度繁榮等諸多因素造就了瓷器世界的輝煌。從實用性喝茶的角度，唐代陸羽一卷《茶經》把茶推進了一個文化藝術乃至道的層面，“斗茶”之風盛行，各種名貴瓷器盞應運而生。

據考古資料顯示，目前已發現的古代陶瓷遺址分布全國170 個縣，其中北宋窯址就有130 個縣，約占75%。當時窯廠各有特色，哥窯、官窯典雅，鈞窯絢麗，汝窯、耀州窯渾厚，定窯、景德窯清秀，建窯淳樸，磁州窯、吉州窯又有民間特色。這些沉淀下來，就是我們現在知道的“汝、官、哥、鈞、定”五大名窯。

到了南宋，北方受戰亂影響，部分名窯走向沒落，而浙江龍泉的“龍泉窯”則異軍突起。龍泉窯是一個龐大窯區的總稱，以燒制青瓷而享有盛名，尤其是南宋中晚期燒制出來的瓷色如玉般溫潤典雅，顏色有粉青、梅子青、翠青、蔥青、豆青等，帶著綠色的調子，或濃、或淡、或乳濁、或透明。色調美妙自然，令人宛若見那雨過天晴的天、碧波蕩漾的海、一望無垠的林，心生安頓。

我們后人從留存下來的青瓷珍品進行推測，而古人一定是煞費苦心、一門心思地去研究這個美物該如何呈現。他們首先改變了釉的成分，也就是將早期瓷燒制作使用的石灰釉鈣釉改為石灰堿釉鈣鉀釉，石灰釉的特點是高溫下黏度小，容易流釉，因此早期青瓷往往施半釉，釉層普遍較薄，釉面光澤度高，呈現一種玻璃狀，而石灰堿釉的特點正好與之相反，它在高溫下黏度大，釉不易流淌，器物不僅可以施滿釉層，也可以施得厚一些，釉面更加柔和。

石灰堿釉的創燒在青瓷發展史上是一個里程碑。如果要增加釉層的厚度，也就要在胎體上多次施釉。有的標本研究，厚度可達1.5 毫米以上甚至3 毫米，這應該就是南宋以來形成的青翠欲滴的“梅子青”色。

有時在胎土中摻入紫金土以提高鐵的含量，從而使得胎體略呈灰色，這有利于青釉的呈色，所展現出來的玉質美會更加明顯和神奇。

這就是當時的古人潛心研究并改進釉料，多層施釉或釉層加厚后，高溫中不流瀉，使得龍泉青瓷釉層豐厚滋潤，釉色溫柔動人，有種翡翠雕琢的感覺，看起來像所謂的“類玉”。

類玉的龍泉青瓷自然深受古人歡迎，其器形及功用大量涉及玉器的文化、藝術、習俗乃至宗教、政治等范疇。特別是青瓷傳到歐洲后，因其翡翠般的釉色，人們便像珍愛翡翠一樣珍愛它。在伊斯蘭教人眼里，青綠色正是他們崇尚的吉祥顏色，如同中國人以紅色為吉祥色。他們以青色裝點家居，這種青綠色的龍泉青瓷一度被他們認為是吉祥物，其鐘愛程度可想而知。

我們不是青瓷藝術家，也非泥土和火焰，我們只能去想象當泥土被塑形后放入燃燒的龍泉窯，那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也許就是藝術和自然一起，把靈魂關注進了泥土，讓它柔潤起來，在火焰里活起來了，那般熔化、那般融化，脫胎換骨，還原為千年不化的青山綠水。這般跳著舞的靈魂呀，讓欣賞它的人類妙得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