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里的信念

文 陳靜

我記得，我離開香山時，是擷著一枚紅葉的。

往香山，是為著香山楓林的美景，擷紅葉，是為著林徽因先生所作我最心儀的《紅葉里的信念》，“知道我的日子僅是匆促的，幾天，如果明年你同紅葉，再紅成火焰，我卻不見……記下我曾為這山中紅葉，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而今斯人已逝，滿山的紅葉又楓林盡燃，燃成血色的信念，其中當有林先生當年所存的片片，也或者，正是我手中的這一片。

此時正身處江南，煙雨總是如詩彌漫，窗外雨聲潺潺，窗內隔著歲月的煙云和泛黃的書頁遙望這位江南才女，我望見了那玲瓏的從容的蓮燈，“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蓮花，正中擎出一支點亮的蠟，熒熒雖則單是那一剪光，我也要它驕傲的捧出輝煌……”如果你也曾在月光灑滿湖面的晚上，驕傲地捧出一朵蓮燈，你自打槳搖櫓，攜著你幽蓮似的夢，靜觀它隨水漂流，邀來月色落水，落晚舟，珊珊可愛。彼時風移蓮影，星垂平野，江河正緩緩……或許你會更加明了女詩人的妙語是多么精湛，連珠如瀑，靈氣漫溢，自不負那“一身詩意千尋瀑”的盛名。

望見了山西五臺山佛光寺里虔誠的女弟子林徽因，梁從誡先生在書中提到“對謙遜地隱在大殿角落中本廟施主‘女弟子寧公遇’端莊美麗的塑像，母親更懷有一種近乎崇敬的感情。”我想我是懂的，懂她何以有這份虔誠而美麗的崇敬，一如我在莫高窟的千年洞窟之中，看著睡佛佛像靜靜地躺在那里，覺沉默、肅穆而安詳，為那樣崇高而莊嚴的美，不能自已地流淚。“隔世為知音”這樣的句子若不是虛無，我愿意相信，在某一個時刻，我與她有相似的心靈境遇，對信仰與美的執著追尋，和那不悔的、堅定的、存在紅葉里的信念。

多少人傾慕喜歡她是因為那猶如白蓮般優美的身姿，我喜歡她，卻是更為著那凝在紅葉里的堅定的信念。猶記得當年在奈曼老王府的后花園中看滿池蓮荷的心情，眼前是飄香靜謐的蓮，思緒飄飛的卻是百年前那位嫁入此城的壽安固倫公主、王府的福音，是如何一日日地寂寞也淡然地消磨著這似靜止了的、亙古不變的光影。有荷，有水，有院落，有仆人，有她的王爺，高貴的身份，王室的尊崇，釵橫鬢，金步搖，玉玲瓏，花開滿枝頭，有院子里深鎖的光陰，一生……什么什么都有了，又如何呢？刻骨復刻骨的寂寞。宮墻里的女人，一鎖盡鎖一生，半步不得邁出去。不管是王孫公主，還是平民家的女兒，只要是女子，在古代，盡皆是狂風巨浪里飄搖的海上花。獨立者，超脫者，走在風口浪尖而不墜落者，掰指細數全，當有幾人？可是林徽因走出來了，她無疑是新式女性的翹楚，她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必是那紅葉里堅定的人生信念中最亮烈、最動人的美。

若有一日，去往八寶山建筑師林徽因的墓前，希望鮮花簇擁的大理石上猶有空隙盛得下一枚滿含敬意的紅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