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用原則沖突現象及其文體效果

張立 張琳

摘要：擬親屬稱謂語廣泛存在于交際對話中，使用時要遵循相應的語用原則，包括年齡原則、親疏原則、權勢原則、禮貌原則及語境原則等。但在實際情況中，尤其在文學文本中，各項語用原則之間往往出現相互沖突的情況。試以文學作品為例探討擬親屬稱謂使用中的語用原則沖突現象及其產生的特殊文體效果。

關鍵詞：擬親屬稱謂語 語用原則 沖突 文體效果

中圖分類號：H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18—0078—02

人們常常借用親屬稱謂語來稱呼非親屬人員，這類指示詞就是擬親屬稱謂語，例如“大哥”“李奶奶”“老弟”等。當前對擬親屬稱謂語的研究大多圍繞在其指示功能、形成的社會、文化、歷史等因素（衛志強，1994;包惠南，2001;張希玲，2007;岳莉，汪健，2007等），對其使用時所遵循的語用原則和使用過程中產生的一系列沖突現象未做深入探討。

語用原則是指在言語交際過程中語言應用者必須共同遵守的基本原則，目的是保證交際的順利進行。為反映人物的身分地位、性格特點，甚至勾勒時代背景，文學作品中的話語往往充滿張力。其中的擬親屬稱謂語既可表達身分、權勢、語境、得體等語用含義，也有表達親疏、好惡等語用功能，在使用時基本以年齡原則、親疏原則、權勢原則、禮貌原則和語境原則為主。然而，語用原則相互沖突的現象時有發生，產生了獨特的文體效果。

一、權勢原則與年齡原則沖突

當說話人的社會地位高于或等同于聽話人或被指稱人時，說話人才會根據年齡來選擇親屬稱謂，但是當說話人的地位低于聽話人時，說話人常常違背年齡原則，完全根據權勢原則來選擇稱謂語。

例1：劉姥姥只得蹭上來問：“太爺們納福！”眾人打量了她一會，便問是那里來的。劉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爺的，煩哪位太爺替我請他老出來。” （《紅樓夢》）。

劉姥姥家境貧寒，身分卑微，榮國府門口守衛的社會地位都高于她。盡管年齡遠遠大于這幾個人，劉姥姥仍稱呼對方“太爺”。在這里“太爺”不僅可以體現當時的社會等級差異，與當時的歷史背景相符合，也顯示出劉姥姥懂規矩、講禮數、處事圓滑的性格特點。

二、權勢原則與親疏原則沖突

當權勢原則與親疏原則沖突時，擬親屬稱謂語通常以關系親密程度為判斷標準。關系越近，更傾向于以親疏原則為主;關系越遠，則以權勢原則為主。但這兩種情況有時也受語境原則的調節，即地位有所差異，但關系比較親近的人，在特定的場合下會改變對雙方的習慣性稱呼。

例2：張無忌微微一笑……說道：“不悔妹子，海行甚多兇險，你若不怕，楊左使又放心你去，那么楊左使和你一起都隨我到海外去罷。”楊不悔拍手道：“我怕什么？爹，咱倆都跟無忌哥哥……不，跟教主去！”（《倚天屠龍記》）

張無忌雖已經是明教教主，和楊不悔在地位上屬于上下級關系，但因為他與楊不悔幼年時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感情深厚，所以仍舊稱呼其“不悔妹子”。與此同時，楊不悔本能地稱呼其“無忌哥哥”顯示出雙方關系的親密，但礙于說話時有其他人在場，才改口為“教主”。由此可以看出張無忌的有情有義和他與楊不悔的親密無間。

例3：那公子不過十七八歲，精神飽滿，氣宇軒昂，帶著八名從人，一見查伊璜，便即跪下磕頭，口稱：“查世伯，侄子吳寶宇拜見。”查伊璜忙即扶起，道：“世伯之稱，可不敢當，不知尊大人是誰？”那吳寶宇道：“家嚴名諱，上六下奇，現居廣東通省水陸提督之職，特命小侄造府，恭請世伯到廣東盤桓數月。”查伊璜道：“前承令尊大人厚賜，心下好生不安，說來慚愧，兄弟生性疏闊，記不起何時和令尊大人相識，兄弟一介書生，素來不結交貴官。公子請少坐。（《鹿鼎記》）

查伊璜此前從未見過吳寶宇，在他看來“世伯”的稱呼過于親密，又考慮到吳寶宇的身世背景很可能不簡單，因此馬上對這一稱謂語提出異議。隨后查伊璜緊接著詢問其父身分，在得知其權勢地位遠高于自己后，選擇了“令尊大人”“貴官”“公子”等敬謙稱呼語，并用擬親屬稱謂語自稱“兄弟”。這反映出查伊璜不趨炎附勢、小心謹慎的性格特點。

三、權勢原則與語境原則沖突

語境指人們運用自然語言進行言語交際的言語環境，可分為言內語境和言外語境兩類。言內語境指詞語的搭配、句式的選擇、上下文銜接等;言外語境指與言語交際相關的社會文化環境，例如地點、場合、話題、交際雙方的關系等（戴祝君，2011）。在與其他語用原則沖突的情況下，擬親屬稱謂語的選擇和使用多受言外語境的制約，以實現交際目的。

例4：紀昀大喊：這不公平啊！老爺坐牢，下人卻逍遙自在？這不公平啊！小月大笑，說：“我就是要叫他們嘗嘗翻身的滋味！走！”……倉庫大門關上了，留下紀昀一人。紀昀松了一口氣，無力地坐了下來。“蒼天啊，保佑皇上平平安安！”紀昀說。（《鐵齒銅牙紀曉嵐》）

此段情節講述了紀曉嵐、和珅和皇上三人在民間遇到劫匪的情況。在危機情況下，紀曉嵐自稱為“老爺”，卻把皇上叫作“下人”，顯然違背了權勢原則，然而正是因為他的機敏，才讓和珅與皇上平安脫險。此時，一個足智多謀、思慮周全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

四、禮貌原則與年齡原則沖突

禮貌原則完全適用的前提是說話者的社會地位高于或同等于聽話者或被指稱者。當說話者的地位高于、年齡小于聽話者或被指稱者時，禮貌原則體現為年齡原則;當說話者的地位高于或等于、年齡大于聽話者或被指稱者時，說話者則違背年齡原則和地位原則，采用稱呼小于自己的聽話者或被指稱者為長者或尊者而自稱幼者或晚輩的方式來選擇稱謂詞，此時禮貌原則決定擬親屬稱謂語的選擇。

例5：士隱聽了，大叫：“妙哉！吾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賀！可賀！”乃親斟一斗為賀。雨村因干過，嘆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論時尚之學，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隱不待說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其盤費余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當下即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白銀，并兩套冬衣。（《紅樓夢》）

在《紅樓夢》中，甄士隱屬于中產階級，作為一個鄉宦，生活水平屬于中上等，而賈雨村卻身分卑微，極為貧寒，因此在社會地位上甄士隱是遠高于賈雨村的。甄士隱的年紀大于賈雨村。甄士隱稱賈雨村稱為“兄”而自稱為“弟”，既違背了權勢原則，又違背了年齡原則，這種情況下則是禮貌原則占主導地位。這里體現了甄士隱真誠、單純、熱情、樂于助人等特點。

五、禮貌原則與語境原則沖突

禮貌是絕對的，即禮貌現象普遍存在于社會中;禮貌又是相對的，任何言語交際都是發生在特定場合的，受語境的制約。受語境社會因素的約束，在一定的語境中顯得禮貌的話語，在另一語境中可能顯得不夠禮貌，也可能顯得過分禮貌。不夠禮貌固然會使話語不能被接受，但過分禮貌也同樣會使話語不能被接受。（何兆熊，1989）

例6：女人自來熟，我們小區的鄰居互相都不認識，她卻見誰都打招呼，大兄弟大妹子地叫，熱絡得像自家親人。她的衣服很時髦，卻不搭調，寬T恤，哈倫褲，腳上卻是一雙運動鞋。她說，都是閨女穿剩下的，扔了可惜。（《收廢品的張愛玲》）

主人公是個在小區里收廢品的女人，經常騎著三輪車在小區里轉悠。但由于小區里的人大都互不相識，在這樣的語境下，主人公用“大兄弟大妹子”的擬親屬稱謂語顯然不合時宜，但從該稱謂語的使用中也能看出女人熱忱、真誠、善良的品質。

六、多項語用原則沖突

除了上述幾種情況外，還有更加復雜的例子，多種語用原則相互交織又相互沖突，體現出高度的文體價值。

例7：這里劉姥姥心神方安，才又說道：“今日我帶了你侄兒來，也不為別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越沒個派頭兒，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紅樓夢》）

一方面，劉姥姥遵循了會話中的權勢原則，恭恭敬敬地稱呼鳳姐“你老”;另一方面又違反了權勢原則和親疏原則，把板兒稱為鳳姐的“侄兒”。板兒與鳳姐非親非故，且地位遠遠低于鳳姐，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是她的“侄兒”。劉姥姥刻意選用“侄兒”這一擬親屬稱謂語，是為了拉近與鳳姐的關系和與賈府的距離。這樣做的結果是鳳姐好生招待了她一番，又賞了她二十兩銀子。這里擬親屬稱謂語的靈活使用體現了劉姥姥的人情練達、世故圓滑的特點。

擬親屬稱謂語的使用不僅要依據年齡、親疏、權勢、禮貌作出判斷，也受到語境的限制，因此需要遵循多種語用原則。文學語言中語用原則之間的沖突現象時有發生，這些語用原則沖突現象最終造就了擬親屬稱謂語在文學作品中獨特的文體價值。

參考文獻：

[1]包惠南.文化語境與語言翻譯[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1.

[2]戴祝君.試析劉姥姥稱呼語的使用特點與語用原則[J].作家，2011（12）：136—138.

[3]何兆熊.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9.

[4]衛志強.稱呼的類型及其語用特點[J].世界漢語教學， 1994（2）：10—15.

[5]岳莉，汪健.淺談擬親屬稱謂的語用功能與翻譯[J].淮南師范學院學報，2007，9（2）：77—79.

[6]張希玲.漢語擬親屬稱謂語的應用及其文化意識透視[J].學術交流，2007（2）：141—143.

責任編輯：孫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