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雅億

上高中后,女兒經常暢想自己將來會從事什么職業。她喜歡“光鮮亮麗的工作”,經常給我看時尚博主們的微信公眾號或微博,崇尚他們“足不出戶、收入不菲”的生活方式。在女兒看來,那些網紅不用朝九晚五地擠地鐵上下班,一身穿戴都是奢侈品,皮膚保養堪比專家,出門在外住五星級酒店,做直播時動輒推薦某明星同款服飾或包包,簡直讓人羨慕死。但我知道,一分辛苦一分收獲,世界上哪有什么“光鮮亮麗”的工作?可是,要說服女兒,卻很不容易。
去年寒假,我們一家到深圳旅游,住在我妹妹家。我妹一家人與我們相處兩天后,便去美國度假了,把空房留給我們住。
我妹家的房子是很上檔次的酒店式住宅,入戶大廳不亞于五星級酒店的大堂,小區里的景觀都是歐式風格,有游泳池、吧臺和健身房等設施,管家式服務更讓我女兒開眼。更讓我女兒驚喜的是,小區里住著很多直播網紅,大都是年輕女孩。她們多是租住,工作、生活幾乎一體化。我們在小區散步時,經常遇見她們擺出各種姿勢拍照,有的是給自己的淘寶店拍服裝廣告,有的則是直播搞推銷。
路遇美女原本是件賞心悅目的事,但我漸漸發現,那些女孩子的行為很不妥。比如我們樓下一個網紅,大半夜做直播,唱歌的聲音很吵,對鄰居造成影響。再比如她們經常在小區花園里拍攝,為了節省回住處換衣服的時間,干脆找個角落拉個布簾當換衣間,大庭廣眾之下換衣服,搞得路過的男業主們很尷尬。
一天,一個女孩準備拉起布簾換裝,物業管理人員上前制止:“你這樣做非常不文明,請盡快離開。”女孩卻說:“我是業主,憑什么讓我離開?”物業管理人員說:“我們首先服務真正的業主,你只是租客……”
看他們雙方互不相讓地爭執起來,我女兒嘆口氣說:“爸,我以前覺得做直播挺好玩,現在發現她們很辛苦,還要受欺負。”于是我問她:“那個做物業管理的就不辛苦嗎?一方面他要制止這種行為,另一方面還有很多人會指責他工作不到位。他無論怎么做都有人不滿意,這就是謀生啊!”
這里的地下車庫里停著各式豪車,最亮眼的是幾輛勞斯萊斯。有幾個漂亮的直播網紅經常圍著勞斯萊斯轎車拍照或自拍,把豪車當成了道具。有一天一位勞斯萊斯的車主出現了,一臉無奈地請拍照的女孩離開,然后駕車離開。我女兒剛好看到這一幕,跟我說:“老爸,我心目中的網紅小姐姐都是完美的,現在看到她們真實的生活是這樣,我好失望!”言外之意,她們展現在直播鏡頭前的光鮮其實是假的,她們真實的生活并非如此。
我就此跟女兒進行深入溝通,并達成共識:時尚網紅或是直播明星大都經過深度包裝,她們真實的生活與光鮮的外表之間是有落差的。而且,生活中的她們,言談舉止與展示在粉絲眼前的高端亮麗很可能不匹配,很多人表里不一,只是“金玉其外”,讓人遺憾。
像我女兒這個年齡的孩子,生活在國家繁榮富強的時代,吃穿不愁,追求品位和個性化生活,不懂生活的艱苦,對未來總是充滿不切實際的幻想,最突出的一點就是,認為掙錢很容易,很好找到一份高薪而又輕松的工作,甚至羨慕那些“無拘無束”的自由職業者。我決定再讓她看看真正的自由職業者的真實生活。
我外甥女曾在報社做攝影記者,3年前辭職單干,跑場拍片,后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我女兒非常羨慕表姐收入高又自由,不止一次跟我說:“爸你就拿個死工資,看我表姐,工作輕松收入又高。”
今年暑假,在我的授意下,外甥女邀請我女兒跟她一起去拍照。
女兒回來后不斷跟我重復兩個字:辛苦。女兒說她跟表姐在一起的那幾天,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在工作。表姐除了拍照就在打電話,要溝通的事情太多了,表姐卻沒有絲毫的煩躁、焦慮或者抱怨。女兒說:“表姐跟人溝通的狀態永遠是溫柔、平和的。”
恰好,沒過多久我單位要拍一組宣傳照,由我組團負責。我便找了幾個同事組建了拍攝組,邀請我外甥女來試試。外甥女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化妝師、一個燈光師,還有一個助手——我女兒。
我們先做外景拍攝。在太陽暴曬之下,我們這些較胖的中年男性汗流滿面,站一會兒就累得想坐下。外甥女一邊不停地指導大家擺動作,一邊跟燈光師進行協調。她時蹲時站,經常爬到高處,每個舉相機的動作都貌似高難度,“咔咔咔”拍個不停。
拍了大概20分鐘,我的幾個女同事實在撐不住了,跟我外甥女說:“差不多就行了,再怎么拍也不能把我們幾個拍成仙女啊……”
外甥女馬上示意化妝師給大家補妝,并讓大家喝點水,然后認真地翻看相機里的照片。接下來,她跟大家指出哪幾個姿態需要調整,補拍時要注意哪些問題。我仔細一看,才發覺她手背上都是細密的汗珠,臉上早已汗涔涔的,妝都花了。
拍完室外,我們又要進行棚拍。
燈光師按她的要求調了幾次光后也有點不耐煩了,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親,咱干脆就這樣行吧?”
外甥女在家里向來心直口快脾氣差,我生怕她跟燈光師起沖突。沒想到,她竟然放下相機,跑過去拽著燈光師的衣服說:“哎呀,我親愛的馬老師,知道你累了,待會兒我請你吃好吃的。今天拍的是我舅舅團隊嘛!他們拿這個大獎很不容易,如今又要上報紙,我想把每個人都拍得最美最美,所以才求你幫忙的啊!”一席話說得燈光師和我團隊的每個人心里都美滋滋的,大家都很配合地幫她調到滿意的程度。燈光師邊調整邊嘟囔:“你最難搞,要求最高……”
拍攝完成后,大家圍著看照片,我那些女同事都說照片拍得棒。大家對著電腦屏幕一陣猛夸,還說我的眼光好!
那天的工作讓我對外甥女有了完全不一樣的看法。我跟女兒說:“工作真是鍛煉人!你表姐的脾氣,大小姐一枚。如今,已經磨煉成高智商高情商的精英了!怪不得她可以做自由職業者!”女兒則深有感觸地說:“我的天啊,以后我再不跟別人說表姐工作輕松了。她這一行簡直不是人干的!”
女兒曾經向往自由職業,而且喜歡文學,所以有過將來做一名自由撰稿人的念頭。她也在一些文學網站上連載了自己創作的小說,獲得過一些打賞。
我和愛人都反對女兒在中學階段把文學創作當正經事來做,希望她學好數理化,能夠進入比較好的大學。當然,如果她大學畢業后像她表姐一樣從事自由職業,我們也會支持她。但目前她的職業觀明顯有問題,我覺得必須加以引導。
我跟女兒仔細地討論過她的兩個認識誤區。
首先,對自由職業者而言,所謂的自由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我告訴女兒,很多人開始從事自由職業的時候,收入為負,根本沒有心情和能力享受自由。比如簡書作者唐曉,原本是一名外企管理人員,收入不菲,后來辭職專業寫作,幾乎每天更文,質量也不錯,但一年下來總收入僅2.1萬元,而且全部來自線上分享。這點錢連孩子的奶粉錢都不夠。好多像唐曉一樣的自由職業者,從早到晚筆耕不輟,連逛街都成了奢侈的事,根本不像我女兒想象的那么自由舒適。
其次,你以為自由職業者不需要努力,不需要銅臭味,其實非也。
我讓女兒看了很多著名作家的作息時間表。他們雖然是在家寫作,或是隨走隨寫,但工作時間都是很長的。像史鐵生、王安憶這樣的作家,都曾因過度疲勞而生病住院。甚至女兒所推崇的一些知名自媒體人的工作,也是通宵達旦:連岳每天早上6:00起床寫稿,15年如一日;“霧滿攔江”堅持在10年中幾乎每天寫一篇長文,其間還出版了5本書;很多專欄作者過年也不休息一天,機場柜臺、飯店餐桌、廁所里的馬桶蓋都是他們的書桌。
我女兒特別喜歡一位叫劉昊然的年輕影星。他今年剛22歲就已經很紅,做演員看起來特別輕松又特別自由。事實上,劉昊然11歲就獨自到北京求學,在北舞附中上寄宿。他演藝跟學業兼顧,兩手都得抓,經常是白天高強度拍完戲后,晚上一個人繼續在酒店刷題到很晚,把文化課給補上。最后他以文化課與專業課雙第一的成績考入中戲。這種標桿式的年輕人為什么優秀呢?我建議女兒去了解一下人家在暗地里付出的努力。
我鼓勵女兒像她所追的明星劉昊然那樣,腳踏實地考大學,然后發展興趣愛好。女兒不解地問:“為什么一定要上好大學?普通大學不行嗎?”
我實話實說:“因為好大學更容易幫助你找到好工作。有一份好工作,是你把興趣愛好發展下去的保障。”
女兒反駁我:“很多藝術家是餓著肚子為藝術獻身的。爸爸,你為什么滿身銅臭味呢?”
我理性地跟她分析:“獻身于藝術的情懷是什么?只是一個觸發器,引領你走入這個領域,卻不能決定你能走多遠。你如果想做自由職業者,千萬要好好地評估一下自己的市場價值。達·芬奇畫出《蒙娜麗莎》,是因為有金主的高價懸賞。毛姆寫名著,是為了躋身上流社會,實現財富自由。巴爾扎克就更不用說了,每天筆耕不輟,為的就是給家人提供生活保障。”
作為父親,我的職業觀可能很務實、很傳統。我女兒經常不理解我,跟我爭辯。但我覺得對這些喜歡做夢、好高騖遠的青春期孩子們,一味地去認同他們是不行的。他們需要接觸社會,需要家長灌輸給他們更加接地氣的觀念,得讓他們知道,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那些“錢多事少離家近,光鮮亮麗不費勁”的工作,其實是不存在的!
作家芥川龍之介說:“自由和山巔上的空氣相似,對弱者來說都是吃不消的。”所以,要讓孩子們懂得,自由的前提是自律,缺乏自律與勤奮,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