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少年弒母背后

德勇

李小強，男，16歲，江蘇省蘇北某外語學校初三學生。2013年、2014年，李小強先后獲得江蘇省小學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三等獎，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他連年被評為“三好學生”。就是這樣一個公認的好少年，不知為什么在進入中學后，竟逐漸“沉淪”下去。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制造了一起弒母傷父的家庭血案……

看守所少年寫給天堂媽媽的信

親愛的媽媽：

您好！

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看不見您的笑容、摸不到您溫暖的手，再說一萬句悔恨的話，您也不能聽到……是我毀了我們的家，是我親手制造了這起無法挽回的悲劇。面對鐵門，除了悔恨、痛苦和無法原諒自己以外，我只希望用自己剩下的一點良心，為您在天堂安上一個溫暖的家。我相信您曾給我講過的故事，紙鶴能將傷痛帶走，將希望迎來。因此，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折紙鶴，現在已經折成了1000只，我希望它們都有潔白的翅膀，能帶給您好運和安慰。

媽媽，天堂里的媽媽，您冷嗎？

……

在采訪之前，我一直在研究這封李小強在看守所寫給媽媽的信，一封無法發出的、寫給天堂媽媽的信。

在閱讀過程中，我有好幾次眼眶溫熱、視線模糊。特別是最后一段：“親愛的媽媽，如果您肯原諒我，如果您愿意，我希望飛到您身邊，永遠陪伴您。您是月亮，我就做您身邊最亮的一顆星星。”我讀后真是心如刀割，一直在心里想，這是一個怎樣的男孩呢？

2019年8月的一天，我在看守所見到了李小強。

“你現在很想念你媽媽嗎？”我無法一見面就直接問他案情的經過，只好找了個別的話題。“嗯。”他哽咽著回答我，然后低頭不語了。幾分鐘后，他又對我說：“叔叔，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話，雖然我今年才16歲，這樣的事情好像絕對不應該發生在我的身上，我也覺得不是我干的，可現實就是這樣……我講的都是當時心里想的……我覺得這個真實而可怕的故事，會陪伴我一生……”

聽他這樣說，我心想，他到底還是個孩子，不會將后果想得很嚴重。

敘述中，他語氣微弱，略有些急促……

父母以神童為標準對他動輒打罵

我的爸爸媽媽都是企業職工。我的出生，曾給爸爸媽媽帶來了無限快樂。可我上學后，情況出現了變化。爸爸媽媽總是拿報紙、電視里說的天才和神童來要求我。對他們的嚴格要求，我不敢有半點怠慢，總是很努力。讓父母高興的是，我十分爭氣，成績在學校一直拔尖，小學連續6年被評為“三好學生”。小學畢業后，我成為全校考入省重點外語學校的10名學生之一。父母對此很是驕傲，他們在這基礎上對我提出了更高要求，要求我在新學校也像過去一樣成績排名進前10名。進了初中后，我發現，在這所全市重點中學里，我的成績并不突出，只能算中等水平。父母得知這一現實，深受打擊。從那以后，我在家不是挨批就是被訓。

有一次，我對家里的一件事發表了一下自己的觀點，結果被媽媽責罵了一個多小時。她恨恨地對我說：“以你現在這樣的學習成績，你有什么發言權？如果不把成績搞上去，你就永遠閉嘴！”這樣的次數多了之后，我的性格慢慢發生了變化，我變得內向、孤僻，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學習成績一再下降。幾乎每次小考后，老師都要批評我。那時候，我經常感覺同學們在譏笑我，所以我總是低著頭……

講到這里，李小強又將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我看著他，心里感到無比痛惜，一時也不知對他說些什么。因為從前面的講述中，我聽不出他有什么錯，他只是個因為考試分數不高而被父母責罵的可憐孩子。

其實，我是想進步的，只是總用不上勁。一到考試，我眼前就會出現媽媽那張嚴厲的臉，心就一個勁兒地跳，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答題，成績自然不好。考不好不想學，不想學更考不好，就這樣惡性循環，我對學習好像得了恐懼癥……

上初二時，我經常因考分低被打得鼻青臉腫，我開始厭學、逃學。老師為此多次將媽媽叫到學校，我也就多次被媽媽拖回來痛打。有一次，媽媽竟當著同學和老師的面，一巴掌把我的眼鏡打落在地。我趴地上摸眼鏡，她不顧老師和同學的拉勸，還繼續毆打我。說實在話，那時候，我感覺她就是一個魔鬼，讓我恐懼，讓我在這個世界失去所有尊嚴。但她是我媽媽，我無法對她怎么樣。

對我的情況有所了解后，學校多次找我父母談心，建議他們改變簡單粗暴的教育方式;老師也多次找我談心，鼓勵我恢復自信，讓我放松心情，好好努力。我感覺老師是真心對我好，很感激她，不愿辜負她的期望，就努力了一段時間，成績也有所提高。

沒多久，媽媽下崗了，整日沉迷于打麻將，根本沒時間來管我。爸爸整天上班、加班，也無暇顧及我。我的日子終于風平浪靜了，家卻變得根本不像個家。

一念之間犯下滔天大錯

初三時，我的成績雖有所提高，但仍然達不到父母的要求，自然也得不到他們的好臉對待。有天晚上，我又被打得半死，這還不算，他們還讓我寫了一份檢討書貼在客廳的墻上，說我如果不將成績提上去，就別想取下這份檢討書，他們要讓親戚朋友都看看我學習有多差。

很快，正如父母所言，眾多親戚朋友都知道我成績不好，不僅不讓自家的孩子跟我玩，還時常拿我當反面教材來教育他們的孩子。我羞愧至極，憤怒至極，想到了死，但又感覺不能簡單地一死了之，得做點什么發泄和報復一下。

一天晚上，又被父母冷嘲熱諷一番后，我感覺自己的情緒到了崩潰的邊緣，在日記本上寫了無數的“殺”字。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我知道我的承受力已經到了極限，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事發的那天是期末考試的第一天。我從前一天晚上就開始發抖，第二天上午卷子發下來，我一緊張大腦一片空白，坐在那兒半小時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下午，我心跳得厲害，就請假回家睡覺。媽媽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問考得怎么樣，我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還算可以。”誰知她大發雷霆，沖我吼道：“什么叫還算可以，我看你是不想把那份檢討書拿下來了！”接著，她又問我與其他同學對答案了沒有。我害怕極了，就隨口說與王小剛對了。哪知我剛松一口氣走進房間，就聽到她正在和同學通電話，問我和人家對答案的事情。一瞬間，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我的腦際：殺死她！于是，我迅速轉身來到樓梯口，撿了一塊磚頭拿在手里返身上樓。我看到媽媽沖進我房間，一看我不在，忙轉身……就在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碰到一起的瞬間，我來不及想什么，就用力將手中的磚頭向她的頭部砸去……

“我從小對你……對你那么好，你……為什么要殺我……”倒在地上的媽媽可能不相信我會這樣對她，用顫抖的聲音質問我。我沒理她，看她死了，就將她拖進我的床下，然后將臥室的門鎖上，開始沖洗地上的血跡。沒想到爸爸這時提早回來了，他一進屋見到地上和我身上的血跡，一下子驚呆在門口。沒等他說話，我就撿起地上的板磚，猛沖上去狠狠地砸向他的頭。爸爸雖然被砸傷了，但他畢竟比我有力氣，很快制服了我。

在爸爸打110報警的時候，我將頭狠狠地向墻上撞去……

講完了事情的經過，李小強喝完一杯水后，靜靜地對我說：“我當時就是恨我的父母，因為他們讓我感覺特別壓抑。現在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可我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想到再也見不到媽媽，我內心除了痛苦就是悔恨。”

結束采訪后，李小強的眼睛一直睜在我的大腦中，面對他的哭訴，面對他的深切懺悔，面對他的生命乞求，我內心想說的只有一句話：救救我們的孩子！

是的，一個孩子殺死了自己的媽媽，當然是人性的淪喪。但是，做父母的把孩子當成光宗耀祖的工具，是否符合人性？全國少工委曾進行過一項“孩子與父母溝通現狀”的問卷調查，結果顯示：31.09%的孩子不喜歡父母用命令、催促的口吻與自己談話，18.05%的孩子對父母否定、貶低自己表示不滿，5.16%的孩子抱怨父母動不動就用“不給你錢”“滾出去”“打死你”之類的話威脅自己。孩子最想從父母那里得到的是鼓勵與肯定、批評與幫助，但父母最常跟孩子說的話是“聽話”“好好學習”“沒出息”。

家庭對孩子來說本應該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父母對孩子來說本應該是全天下最親近的人，可為什么在最美好的地方，在最親近的人之間，會發生一幕幕家庭悲劇？這個問題，值得家長們深思！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