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那藝 賀京同
行為經濟學的興起及其對新古典經濟學的拓展,成為當今西方主流經濟學的重要演變趨勢。以行為經濟學導引的大量學術研究,滲入微觀經濟學、博弈論、宏觀經濟學,乃至金融學、管理學、環境經濟學、法經濟學等廣闊領域。然而,早期的行為經濟學與占據主流的新古典經濟學卻呈競爭關系,一度導致行為經濟學邊緣化。但近30年來,二者的關系從競爭走向互適,并以新古典經濟學的拓展形式被廣泛接納與應用。
這一前后反轉的內部演進動力在于:一方面,隨著新古典理論面對的社會經濟關系愈發復雜,其單一的理性人模型難以應對新的經濟實踐問題,客觀上需要重新審視其理論的實證基礎;另一方面,心理學、認知科學、神經科學等自然科學領域新的研究成果不斷涌現,也為理論界重構新古典經濟學的實證基礎提供了可行條件。這兩方面因素共同推動了行為經濟學的產生,并使其與新古典經濟學的關系由最初的相互競爭逐步走向互適與統合,充實了西方主流學派的主觀主義心理分析。厘清這一經濟思想史重大事件背后的內在動因與深刻意涵,有助于深入理解和把握西方主流經濟學在過去數十年間的演變邏輯與趨勢特征,對于中國經濟問題研究及經濟理論構建也具有現實的借鑒意義。
一般認為,行為經濟學具有明顯的跨學科特征,通過為經濟理論提供更多來自心理學的實證基礎,以提升經濟理論的解釋與預測效力。但從西方經濟學的發展歷程看,尤其自新古典經濟學出現以來,它其實一直在尋求如何于理論中引入關于人類主觀心理動機的一般性假設,這實際上反映了西方經濟學對其理論的實證基礎不斷進行推尋和調整的過程,而行為經濟學的產生即是這一進程在當代的重要表現。
所謂主觀主義研究,系指從主觀有意識的動機出發來探討個體經濟行為,再進而拓展到對社會經濟規律的認識。這一研究傾向在英國古典經濟學時代就已顯露端倪。如亞當·斯密在其《道德情操論》中就對決定人類行為的各種心理動機表達了極大興趣,而杰里米·邊沁則試圖構建一個基于主觀心理計量的效用理論來解釋社會經濟現象。然而,彼時的心理學尚未成為一門獨立學科,無法為經濟學的主觀主義研究提供可靠的實證基礎。因此,古典經濟學只能將其理論體系更多地建構于“客觀”法則之上,強調技術與生產條件對經濟現象的決定作用,而對于經濟系統中的人的主觀心理因素,僅停留于對自利動機的簡單描述上。
然而,進入19世紀60年代以來,隨著現代心理學在德國的興起,心理學作為獨立學科的地位逐步確立。這使得以斯坦利·杰文斯、卡爾·門格爾等為代表的“邊際革命”者,有機會借鑒這一新興學科的實證證據,提出應以可量度的效用最大化作為一切經濟問題的分析起點,從而構建了一個完全基于主觀心理學經驗法則之上的理論體系。
在這種早期的新古典理論架構下,效用的可量化測度一再受到強調,因為這是整個理論體系的實證基礎是否可靠的保證。但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是,新古典經濟學并未發展出一套測度效用的科學方法。而如果效用得不到精確測度,那么整個新古典經濟學將變成建立在不可檢驗假說之上的空中樓閣,其提出的一系列經濟學命題將難以具備可靠的實證依據。為了應對這一理論困境,新古典經濟學不得不對其實證基礎做出進一步調整,轉而主張應將經濟理論構建于可觀測的個體行為特征之上,而不應構建在難以觀測的主觀感覺之上,但直至心理學自身完成了重大轉變之后,這一主張方為切實可行。行為主義心理學的興起,成為轉折的標志性事件。
從19世紀晚期到20世紀初于美國興起的行為主義心理學,并不關注心理變量的測度和分析,而是以探索人的行為規律為研究目的。行為主義者認為,所有的人類行為都只是外界刺激下的可觀測反應,因此心理學家的任務是發現刺激與反應之間的聯結,而不是個體的內省過程。由于對“刺激-反應”的考察可在實驗室內實現重復觀測,因此在經驗上確保了其理論的科學性。但使用“刺激-反應”的簡單公式,難以說明人類高級行為的復雜性,尤其是同一刺激在不同條件下會產生不同反應,因此部分行為主義者提出應在“刺激-反應”之間加入“中介變量”,用以強調個體行為的目的性,即如果行為目的是確定的,那么同一刺激會由于環境變化而引發不同的行為反應。
在行為主義的影響下,20世紀前半期的新古典經濟學逐步放棄了對效用的測度與考察,轉而試圖將理論建立在可實際觀測的經濟行為之上。約翰·希克斯等提出,由于效用是不可測的,所以應當舍棄對邊際效用的依賴,轉向以邊際替代率作為分析起點,這與邊際效用分析是等價的,并且具有可觀測性。保羅·薩繆爾森強調,應將可觀測的個體行為作為經濟學的經驗基礎,并認為個體的均衡選擇可恰好顯示其偏好,所以內在的心理過程是無需觀察的,對個體實際經濟行為的觀測可作為主觀心理分析的替代方式。與行為主義者引入“中介變量”相對應,新古典經濟學還利用“效用最大化”來表述經濟個體從刺激(約束條件)到反應(經濟行為)的行為目的性,此即所謂的“理性行為”。但此處的“效用”已經不再是內省式效用,而是不帶任何苦樂意義的、滿足完備性與傳遞性的偏好排序。
可見,新古典經濟學從內省式心理學轉向行為主義心理學,實際上體現了其主觀主義研究方法的轉變,并具備了新的實證基礎來源,即現實中可觀測的基于個體主義框架的經濟行為。及至20世紀中葉,新古典經濟學已基本完成了行為主義式的理論構建。其后,它開始致力于數學上的形式化表述,以圖確立和鞏固其作為主流經濟學的地位。
然而,此時的心理學自身卻正在醞釀一次對行為主義的內部“革命”,即認知心理學的興起,旨在揭開大腦“黑箱”,并考察感知、信息加工、記憶等心理過程如何通過交互作用而形成表觀行為。可見,認知心理學在研究對象上與行為主義心理學截然不同,它試圖回歸早期心理學對內省過程的考察,并注重借鑒新興學科如計算機技術等建模方法。
與此同時,一些新的經濟實踐問題,也要求經濟學家必須通過考察個體的內在心理過程,才能提出解決方案。這自然促使部分學者重新反思新古典經濟學的行為主義趨向,并嘗試基于認知心理學來重構經濟學理論的實證基礎,從而催生了行為經濟學。
早期的行為經濟學家以喬治·卡托納與赫伯特·西蒙為重要代表。其中,卡托納的研究最初與探尋通脹背后的心理動因有關,而西蒙試圖探索現代公司的組織基礎和決策依據,并為公司管理者提供“決策輔助系統”。盡管他們試圖解決的經濟問題各不相同,但均需對個體決策的內在心理過程進行考察,這一使命無法在行為主義的新古典范式下完成,而需要從行為主義心理學轉向認知心理學。但由于新古典經濟學仍停留于行為主義心理學基礎,因此不可避免地與行為經濟學在基本學術觀點上產生了分歧。
在新古典的行為主義理論體系下,個體的經濟行為被置于“刺激-反應”模式之中來理解,并借助“效用最大化”的目的性模型,表述從“刺激”到“反應”的“中介過程”,這一邏輯鏈條的完結被稱為“理性行為”。對此,卡托納指出,“效用最大化”實際上是對個體心理過程進行一種機械化設定,目的是為了使觀測到的行為規律具有內在的邏輯必然,這樣就確保了在同一環境的刺激下可以出現不變的行為反應。從本質上說,“效用最大化”并非是為了對心理過程做出恰當描述,而是服務于行為主義的分析方式。因此,卡托納強調,如果忽視真實的內在心理過程,那么“就無法對經濟行為做出完整描述,我們對行為的理解將受到限制,對未來行為的預測將出現錯誤”。
與卡托納類似,西蒙也指稱新古典經濟學的“理性行為”模型僅僅是“用于預測行為的儀器”,并非對個體決策過程進行合理描述,故而其中的“理性”被設定成一種“全智全能的荒謬理性”。為此,西蒙引入“有限理性”來指代“人類在認知與計算能力方面的所有局限”,以代替新古典的“理性”概念。西蒙認為,由于現實世界的復雜性,“有限理性”的個體并非一步到位地實現“效用最大化”,而是以“滿意化”為目標而做多步驟的疊進思考,以此對任務環境做出反應和適應。這意味著在“刺激-反應”之間可能不存在穩定的函數關系。所以,只有對個體的程序式心理過程實施模擬,才能深入理解經濟行為的形成原因。
然而,當這些早期行為經濟學家正形成其批判性觀點時,同時代的新古典經濟學卻仍僵化于行為主義心理學取向,因為這有利于構建一個基于一般均衡的分析體系。在新古典經濟學家眼中,均衡是任何經濟學模型不可或缺的部分,是對經濟行為進行比較靜態分析的重要前提。為了構建這樣一個均衡體系,必須使用數學語言來精確描述每一個經濟學論斷。有時,對數學上的形式化追求甚至壓倒了對論斷本身內容的關注,這被馬克·布勞格稱為經濟學的“形式主義革命”。在這樣的方法論引導下,新古典經濟學家在主觀上采取了對認知心理學的漠視態度,因為對心理過程的考察和建模過于復雜,無法滿足數學上的形式主義要求。相反地,行為主義心理學的“刺激-反應”分析法由于帶有機械主義的精準特點,可更好地適用于一般均衡分析體系的構建。
在“形式主義革命”的推動下,新古典經濟學在20世紀50年代加快了數學化進程,并迅速占據了經濟學的絕對主流地位。在此背景下,來自行為經濟學的質疑與批評,自然受到主流經濟學界的選擇性忽視,不被視為嚴格的經濟學問題,相關學者也受到排擠。直至進入20世紀70年代,這一局面才逐漸改觀。
創刊于1972年的《行為經濟學雜志》,被視為行為經濟學話語地位上升的標志。隨后,行為經濟學開始步入快速發展時期。這些情勢上的轉折,一方面是由于行為經濟學重新調整了它與新古典經濟學的相對關系,不再試圖取代新古典范式,而是將自身置為新古典理論的拓展形式;另一方面是由于新古典經濟學本身在學科發展過程中遭遇了新的實踐難題,客觀上也需要借力行為經濟學的觀點與方法。在此過程中,行為經濟學與新古典經濟學逐漸由分歧走向互適,促使原有的以新古典為核心的主流經濟學在內涵上得到擴容。
面對來自“形式主義革命”的沖擊,一些新生代的行為經濟學家開始思考,應當如何調整行為經濟學與新古典經濟學的關系。他們不再像卡托納或西蒙那樣明確表露對新古典“理性行為”模型的公然拒絕,而是尋找一個新的研究起點,在實驗室條件下考察個體行為在多大程度上符合“理性行為”模型。這類研究最初源自心理學家沃德·愛德華茲發起的一系列“行為決策研究”實驗,并在丹尼爾·卡尼曼與阿莫斯·特沃斯基那里得到了更具經濟學色彩的發展。
在愛德華茲最初的設想中,由于選取的實驗對象可被看作潛在的理性者,因此大部分偏離“理性行為”的實驗結果,都應是帶有均值回歸特征的難以預測的隨機誤差。然而,其中許多實驗卻發現,大量違背“理性行為”模型的行為偏差是系統性的并且能夠預測。因而,如果接受觀測結果的真實性,那么就必須承認“理性行為”模型不是對正常個體一般行為的描述。對此,卡尼曼與特沃斯基提出了一條新的處理思路,即不要糾纏于“理性行為”模型是否正確,只需將其視為個體行為的某種“規范性”模型或一種“理想”行為規則即可。于是,研究者的任務就不在于調和觀測到的系統性偏差與“理性行為”模型的關系,而在于針對這些行為偏差構建一個更為擬實的描述性模型。換言之,他們不像早期行為經濟學家那樣明確拒絕新古典的“理性行為”模型,但也不接受該模型是對個體行為的真實描述,而是將其視為一種理想情形,可作為一種參照理論或零假設。這逐漸成為新生代行為經濟學者普遍采取的研究思路。
可見,這種思維框架與新古典經濟學的行為主義方法具有顯著差異,并且也對卡托納、西蒙等早期行為經濟學家的觀點進行了修正與更張。自此,行為經濟學開始逐步對其早期的研究方法與理論架構進行調整,無論在理論的形式上還是內容上,都嘗試將自身表述為新古典經濟學的拓展形式而非替代形式。這充分體現了行為經濟學試圖在更一般的理論框架內,與新古典經濟學調整關系的傾向,從競爭轉向了互適與統合。另一方面,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新古典經濟學由于在自身學科發展過程中遭遇了新的實踐難題,不得不松動了立基于行為主義心理學的建模約束,積極回應了行為經濟學的這一調整。
首先,在宏觀經濟學方面,以小羅伯特·盧卡斯和托馬斯·薩金特等為代表的一些學者,發展出所謂的理性預期均衡以用于宏觀經濟分析。但這一預期理論實質上屬于宏觀層面上的行為主義模型。其中,代表性的行為主體被建模為給定決策規則下的“情境-行動聯結體”,并不涉及對預期形成過程的考慮,只是直接假定個體可有效利用一切信息并做出平均意義上最準確的預測。這導致該理論在實際運用中面臨諸多技術性困難,迫使新古典經濟學家不得不轉向行為經濟學,以求解決之道。如薩金特即指出,由于未考慮預期的形成過程,理性預期均衡無法自我說明其收斂軌跡。盧卡斯發現,有時會存在多條符合理性預期的通脹路徑,這與行為主義的基本思想相悖,因為在給定環境下的同一刺激只應引發一種反應模式。為解決這一矛盾,盧卡斯提議可在模型中嵌入適當的個體認知機制,以求“鎖定”于一條具體路徑,從而使模型的預測更為確定。
其次,在解析博弈論方面,盡管其所基于的納什均衡不同于一般均衡分析,但它卻假定博弈的參與者具有無限認知能力,這在本質上仍然是行為主義的。因為它回避了對參與者內心真實推理過程的考察,目的在于維持刺激(收益矩陣)與反應(納什均衡選擇)之間的穩定關系。但恰恰是這些強式的行為主義假定,導致對某些類型的博弈如無限次重復博弈或協調博弈的預測,會出現多均衡情形,而解析博弈論自身卻無法指明哪個均衡會實際出現。與盧卡斯建議類似,研究者發現,若在模型中植入認知機制來模擬參與者的動態選擇,就可從多個均衡中“精煉”出唯一均衡。
最后,金融學領域的有效市場假說也遇到了經驗證據的極大挑戰。根據該假說,由于投資者均為“期望效用最大化者”,任何資產估值都能合理反映其風險,所以不存在“擊敗市場”的可能性。然而經驗研究表明,當投資者購買低市盈率的“價值型股票”時,卻會比購買“增長型股票”獲得更多回報。按照有效市場假說,這可能是因為“價值型股票”具有較高風險。但相關計量估計結果發現,“價值型股票”的內含風險其實更低。對此,有效市場假說的捍衛者辯稱,投資者至少在平均意義上是無法擊敗市場的,這意味著資產交易價格應與其內在價值相一致。然而,來自封閉式基金市場的證據顯示,基金價格并不總是與其背后的凈資產價值相一致,而是通常按照一定的折價或溢價進行交易,且此種對基本價值的偏離往往是系統性的。對此,行為經濟學主張對個體投資者的行為建模中,應引入認知心理學變量予以處理,尤其是直覺推斷法、判斷偏差和決策參照系等內容,來對基于計量檢驗方法的經驗證據與有效市場假說的差異進行解釋,此即行為金融學得以產生和發展的動因。
以上基于宏觀經濟學、博弈論以及金融學等多層面的討論表明,當新古典經濟學試圖將其分析體系擴展用于更多問題領域時,就不可避免地受限于它的行為主義心理學本質,不得不轉求認知心理學的方法與依據,從而與行為經濟學在實證基礎上達成了潛在一致。這促使新古典經濟學開始考慮與行為經濟學的合作可能。肯尼思·阿羅曾提議,應將行為經濟學引入主流理論體系并與新古典經濟學相融合。但更進一步說,行為經濟學并非僅是拓展了新古典經濟學的理論內容,它還在深層次上拓展了新古典經濟學的政策內涵。這源自于行為經濟學對自身主觀主義方法與實證基礎的進一步調整,使之得以借助更多認知科學證據,反思新古典式的市場激勵機制。
戰后新古典經濟學框架下的政府政策設計,主要以“理性行為”模型為前提,將理性的“效用最大化者”作為設想中的政策干預對象。從本質來說,這種干預手段的理論基礎依然是行為主義的,認為特定的政策手段可通過個體“效用最大化”的中介作用,達到預定的干預目標。然而,這種干預思路未考慮個體決策背后的認知進程,其政策效果往往難以實現。對此,卡尼曼與特沃斯基認為,如果可以構建合理的任務環境來“干預”個體的認知進程,那么就能推動其行為向“理性行為”趨近,這就涉及到行為經濟學的一個重要研究結論,即決策個體對事物的認知強烈依賴于某一“參照系”,并以此形成其偏好序。如果“參照系”發生變化,將經由個體的認知進程而改變其偏好,進而改變其決策。據此,行為經濟學逐漸形成了關于政策設計的新思路,通過改變那些能夠影響個體“參照系”的外生變量,來引導市場主體選擇那些福利水平更高的行為,或是達到更優的資源配置方式。這種政策設計被理查德·塞勒形象地稱為“助推技術”或是“選擇情境構造”。
近十多年來,塞勒等行為經濟學家所倡導的“助推”式政策設計,已在多個國家引發關注并用于實踐,可視為行為經濟學當前最為矚目和最有潛力的發展內容之一,廣泛涉及財政稅收、環境保護、醫療衛生、教育資助、貧困扶助等領域。這類政策設計不但拓展了新古典主義的政策工具箱,同時由于無需采用傳統的實物或貨幣激勵措施,又在一定程度上節省了社會執行成本。
然而,這類認知干預式的政策需以深刻了解個體的認知機制為前提,以此才能確保政策設計具有可靠的實證基礎。但行為經濟學所依托的認知心理學,在最初卻難以為此提供清晰的實證證據指引。早期認知心理學對認知機制的考察方法是,首先對個體信息處理過程進行精細化的實驗觀測,繼而概括出心理過程的基本特征,然后使用若干算法規則對其進行建模。顯然,這一方法最終仍歸于對認知機制的抽象描述,本質上還是偏于假說范疇,無法為政策設計理論提供更穩固的實證支撐。
為了突破在表述認知機制方面的局限性,認知心理學在20世紀50年代末出現了借鑒神經網絡、構建認知模型的新趨勢。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認知心理學又通過與神經科學相交叉,將行為、認知和腦機制三者有機結合,從分子、突觸、神經元等微觀層次和系統、全腦、行為等宏觀層次,全面研究人和動物的信息加工過程,探索決定認知活動的神經機制乃至生物學機制,認知神經科學因而興起,這為行為經濟學如何在決策模型中加入認知機制提供了可能性。就目前的研究進展看,其中最具啟發意義的是關于大腦模塊化的探討。人腦在不同情境下會使用不同的認知系統,并且不同的認知系統之間可能存在沖突、競爭或互促,這必然外顯于個體的行為決策。其對行為經濟學的啟示是,可通過構建一個內含多元認知系統的一般性模型,來表達個體的認知機制。其中,新古典的“理性行為”模型代表一種“認知無誤”的極端理想狀態,從而可被內化為多元認知系統中的特例形式。
上述這種處理認知機制的方式,一方面使新古典與行為經濟學在更堅實的認知科學實證基礎上得到統合;另一方面也為行為經濟學強調的認知干預政策,提供了自然科學層面的證據支撐,即當各種外部信息或激勵條件發生變化時,個體所面對的“參照系”將發生變化,經由某些認知系統就會改變個體的外顯偏好,并使之偏離“理性行為”。因之,如果政策設計者能夠對市場主體施以合理的“參照系”,就可“助推”其行為向著更符合社會福利要求的目標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