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新疆(組詩)

章德益

秋草出塞以后

秋草出塞以后

蒼黃的草色是一支遠征軍

到處偷襲 流浪者的腳與

異鄉(xiāng)人的眼睛

淪陷的酒杯是

掌心里的陽關(guān)

在漸濃的霜意里

微雕出 月落千山的 風景

寂寥的河山 失魂的塵土

招魂的雁唳都在背誦

漢唐的口令

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一朵

霜菊呵 為誰的寂寞守寡得

如此年輕？

秋之棋

當馬后炮般的遠雷

喑啞于 草野之角

一匹過河卒子般的 孤馬

涉過 枯竭的季節(jié)河

逼宮著 凄惶的殘陽

殘陽之王忙卸掉

紫金皇冠 窘迫于

夏末與 初秋之

生死的兩難

晚暮的斑鳩聲都是

早秋的好棋 一步步

一步步 逼近

天涯的絕響

寒霜深謀遠慮 遠雷步步為營

馬蹄追逐水草 寒鳥精打細算

只有 荒村墻角的蜘蛛又在逼宮

垂死的螳螂 只有

天地又布置一副白云悠悠的閑棋

給誰看？

西域的書法

硬語盤空的亂山

裝裱著 漢唐的書法

山石臨摹著 張旭的狂草

一帖帖 山脊線的恣肆與狂放

山村溫軟的炊煙

卻是 細膩的篆書 裊裊復(fù)裊裊

醉心于 濕柴火的抒情或者

砍柴刀的筆法

盤根錯節(jié)的老樹根纏繞

荒遠古村 隱蔽著 泥土的筆法

筆筆遒勁 以草木的榮衰

深入淺出著 秋實春華

村口上一聲 漫不經(jīng)心的狗吠聲

卻是 最瘦硬的草書

以粗糙的桀驁臨摹著

黃昏 西域偉大的蒼茫

春天圓舞曲

昭蘇高原

黑馬黑琴鍵 白馬白琴鍵

落日俯身在滾滾馬群上

獨奏 蒼茫

細腰雪山端坐成

渺遠的 大提琴

冥想著 五月雁行飛來

修遠的琴弓 獨奏 春光

草叢里第一只

灰螞蚱的 小小貝斯手

恣意而張狂

大地漂流在群山的五線譜里

雪山是至高的樂章

磕頭蟲：老派指揮家

穿上硬殼的 燕尾服

不斷向 螞蟻與草葉

鞠躬 在牛糞堆的樂壇上

指揮 獨舞的暖風與 圓舞的翅膀

伊犁河小品

伊犁河谷 溪流松散像月亮的長辮子

散落的野花都是

河川的嘆息

一只紅蜻蜓的簪子

是誰的 珍藏或

遺棄？

正是蘆葦恣意繁殖季

漫溢的雪水河邊 時間以

蘆花的形式描摹四季

水泡都是嘆息

黃昏漫溢過千山萬水的聲音

是 落日法老撩起紫色長袍

偷偷涉渡過 伊犁河的

聲音

回憶：伊犁新源深山杏花

八千佳麗的 深山杏花

在 伊犁煙藍色的山溝里

華衣初卸 斜墮鬢釵

虞美人幽會

湘夫人

《念奴嬌》選美

《后庭花》

坐擁十萬美女的 俊朗雪峰呵

為什么 夜夜浸淫于

胭脂海里 卻正襟危坐

坐懷不亂？

偶經(jīng)此處的異鄉(xiāng)人

一夜風流 擄得一路

膚香與胭脂與鬢釵與宮妃

歸去 釀一壺 杏花美酒

大醉伊犁 大醉天下

在阿勒泰懷想柳宗元

雪落千山

阿勒泰已 鳥飛絕

大雪清場后的宇宙

無人是寧靜的神韻

寧靜是神的境界

只有 雪海里

顛簸的老牛車是

柳宗元遺留的 孤舟？

只有 雪山與老樹是

柳宗元殘存的 蓑與

笠？

孤舟 蓑笠 翁啊

一縷駝背的孤煙

依然是 千年后的柳宗元

端坐在 銀河下

獨釣 宇宙之 大孤寂

阿勒泰一瞥

九月 北新疆

遠山浮雪 紫草凝秋

肅穆雪山上一朵

小朵云 詭異如

寒山和尚之 美學

額爾多斯河上空織錦的

晚霞呵 奢華如

屈原之《天問》？

野籬笆上 蝴蝶翩翩

都是 莊子千年大夢后的

美之放生？

荒樹默默

在對一只樹梢?guī)p的黑蜥蜴

作 弗洛伊德的 《夢之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