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農(nóng)村孩子缺書說起

郭思樂

生本教育創(chuàng)始人，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中國教育發(fā)展戰(zhàn)略學會理事，中國教育發(fā)展戰(zhàn)略協(xié)會學校文化建設專業(yè)委員會常務理事，全國教育科學規(guī)劃領導小組基礎教育專家組成員，華南師范大學博士生導師、教授，廣東省人民政府教育專家咨詢組成員，廣東省教育科學規(guī)劃領導小組成員，廣東省中等職業(yè)教育、生本教育改革項目研究和實驗領導小組副組長，出版《教育走向生本》《教育激揚生命》《諦聽教育的春天》《天縱之教》《思維與數(shù)學教學》《數(shù)學真理論》等數(shù)十本教育專著，在莫斯科出版俄文專著《數(shù)學思維素養(yǎng)》，主持編寫了小學1～6年級語文、數(shù)學、英語生本教育實驗教材，初中7～9年級語文、數(shù)學生本實驗教材，并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

一

我們每年要開多次“做生本、岀素養(yǎng)、提質(zhì)量”策略研修班。一天早上，幾位農(nóng)村中學的老師問我一個問題：農(nóng)村的孩子閱讀，缺少書籍怎么辦？我說：首先，你要看他們?yōu)槭裁礇]有書籍，是沒有錢嗎？是不知道書店在哪里嗎？是因為學校沒有號召讀書嗎？老師們都搖頭，特別是最后一個問題。

如今，不僅學校號召，專家也都在大聲疾呼閱讀的重要性，他們有的是哲學家，有的是歷史學家，有的是教育的行內(nèi)專家。他們說，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閱讀是成本最低的學習。他們用最強烈的語言，挖掘出閱讀最幽深的意義。家長、老師、社會與之配合，建圖書角、購書、張貼讀書口號。這些做法本身并沒有錯，但大多沒有真正用到點子上。這個點子就是孩子“讀書的胃口”。

我小時候在一個小城鎮(zhèn)上小學，我的語文老師很少像現(xiàn)在的老師一樣灌輸，他總是想出各種方法激發(fā)我們讀書的興趣。班里的同學快樂地追尋書，快樂地讀所有找得到的書，比如《萬花樓》《七俠五義》《五虎平南》《說唐》等。有一次，城里開物資交流大會，我和幾個同學在新華書店里發(fā)現(xiàn)了《說岳全傳》，我們從上午看到下午，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家里的藏書，如《化學原理》《新哲學詞典》《中國通史》等，我看了又看，連自己也記不清看了多少遍。不僅是書，只要印有字的物品，我都感興趣。有一次，我在路上看到一張包鹽的紙，濕漉漉的，就在地上把它打開來看，發(fā)現(xiàn)上面是三國故事的片段。

這就是胃口，讀書的胃口。有了它，書才能由少變多、物盡其用。今天農(nóng)村的孩子讀書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坦率地說，是因為孩子沒有讀書的胃口，而許多課堂上的語文教學，正在不斷地倒他們的胃口。倒胃口的事物就是未經(jīng)改革的語文課堂，特別是那些課堂的基本內(nèi)容——語文分析。老師拿著這樣的東西想吊學生的胃口，但實際上是在倒胃口，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沒有“胃口”，書堆在面前，他也不會想讀，怎么會找書、買書呢？我們要讓孩子讀書，先要經(jīng)營孩子的胃口。怎么經(jīng)營？把破碎化的缺少生命性的語文分析轉(zhuǎn)變?yōu)楣膭钫w的、活躍著生命氣息的語文實踐，讓孩子自己閱讀、思考、表達。實踐證明，做出這種改變后，孩子閱讀的胃口大開，大多成為愛閱讀、能閱讀的人。

二

現(xiàn)在，我們還要窮追事情的原因：為什么語文課醉心于語文分析會倒人胃口？

我很喜歡這個比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其中的“炊”是煮飯的意思。有了米，煮飯是很容易的，但是找米很難。這句俗語，正好是強調(diào)這一個難易關(guān)系。

人之學習語文，也是這樣。大家認為，說話寫話的技術(shù)是很難的，也就是“炊”是很難的，所以課堂教學的幾乎所有時間，都用在學習說話寫話的技術(shù)上面，這樣就沒有時間找米——閱讀了。為了方便表示，我們把這兩個詞語對應起來：炊，學習寫話說話的技術(shù);米，閱讀實踐與積累。在實踐上，“炊”很簡單，只要把米放進水里煮一煮，飯就好了，這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本能，就像蜜蜂有采蜜的本能一樣，真正困難的是找米，即孩子們需要通過大量的閱讀，積淀充足的語言。

令人遺憾的是，我看到的許多語文教育，都在上演著無米之炊。一位老師給我們看他的教學案。學《背影》這一課，老師要學生研究的話題是：為什么要先寫父親的“迂”？這樣寫有什么好處？作者在這個過程中流了幾次眼淚？每次流淚都是為什么而流？反映了怎樣的思想感情？其實，這些都不是作者朱自清的本意，而是語文教學中的外來添加物，是教者或教學專家的揣測，既無端，又無趣。

再如講《鄒忌諷齊王納諫》，書中有的是精彩：鄒忌發(fā)現(xiàn)，人家對他的贊美之詞都不可靠——“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有求于我也”。于是，他把這個體會報告給齊威王，使齊威王意識到要多聽臣下意見才對。齊威王這樣做了，終于使齊成為強國。然而，教學實踐中，教師往往忽略了這個重點，而花費大量時間對每個人物做性格分析：鄒忌性格怎么樣，妻子怎么樣？小妾怎么樣？客人怎么樣？齊威王怎樣？整個教學變成了破碎的、反復綜述的人物評論，丟失了它的基本情節(jié)和主旨，失去了文章的韻味。我認為文章的點睛之筆就是最后一句：“此所謂戰(zhàn)勝于朝廷?！编u忌自悟，威王領悟，改變聽取意見的行為，改善管理方式，使齊國強大，可見勝利的取得在于朝廷行為的改善。

再如學對對聯(lián)，老師們常常會從教學技巧入手，比如詞性相同、平仄相反，并通過一些實例，反復分析、比較。技巧講了很多，學生對這些技巧能倒背如流了，但還是不會寫對聯(lián)，不會欣賞對聯(lián)。換一種方式，比如讓學生直接接觸對聯(lián)，不做任何技巧方面的講解，情況如何呢？實驗的結(jié)果顯示，學生只要習慣了對聯(lián)，參與了讀對聯(lián)、寫對聯(lián)的實踐，他們就會對這些很感興趣，他們在這個過程中，也潛移默化地感悟到對聯(lián)的一些基本技巧。兩種不同的教學方式，體現(xiàn)的是兩種不同的教學思想，一種是在“炊”上著力，一種是在“米”上著力，而結(jié)果在“米”上著力收到了“米”“炊”俱得的結(jié)果。

現(xiàn)在我們明白了，語文的“炊”完全可以依托生命的語言本能，把課堂的努力方向轉(zhuǎn)變?yōu)檎业酱罅康摹懊住比ァ按丁背龊弥嗪蔑?。這樣的課堂讓學習之旅充滿了享受，情趣盎然。

責任編輯? 姜楚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