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芽
沒有誰比蝸牛了解落地的樹枝
它們甚至還能聞出樹枝是幾時落地的
蝸牛開心地爬過去
我就得趁此時機問它
樹枝的性別?
樹枝能作為維納斯女神失去的手臂嗎?樹枝陷入喉嚨
我們深埋多年的疾患居然得到了根治
樹枝有著這樣或那樣的形態 它們輕易便計算出了古人身體的秘密
蝸牛開始難過起來 淚將地面的樹枝浸沒
蝸牛不說話 輕輕地浮在上面
沒有一點光
花喜鵲放大了膽子去踢樹枝
捉弄它 認為樹枝也應該是有羽毛的
要是樹枝真長出了羽毛
它會飛得比花喜鵲還要有勁嗎
它詔令迫于禁聲的樹枝都飛離樹木的軀干
幾只喜鵲也都筆直地射遠 一只腳落地
打旋
依然像個大人那樣站直
這只能說明橘紅色夕光下喜鵲的腿腳
已經奇異般地被拉長了
它不再需要借助樹枝的影像來反映
真實的身體
喜鵲拍拍胸脯
“啪”的一聲爆開
羽毛上致命的花點散落一地
三百年前 直升機還沒有發明
氣球被用來套在猴子的屁股上 它們拿糖分稀釋寂寞
把動物園及尿液刷成藍色
想打飛機可以把猴腿駕在人們的脖子后面
有人當馬騎 猴子整年都在興奮得叫喚
抑郁癥消失了大半
卻忘記了返回動物園的路
猴子野性的臉譜好像在預示著什么
但我從不敢多疑
對蹊蹺的事情也得保持緘默
比如 我經常看到高個子的人走路
其實就是猴子與人身體的簡單拼合
猴子懷孕了 肚臍眼下墜 它屁股上的氣球被鋼針戳破
我們由于慣性一下子翻躍到十萬八千里外
給暗地里發功的猴子命名為“悟空”
我扭過頭來檢查這些長脖子的動物
有沒有受過意外的傷害
我修理自行車的時候也是像這樣旋轉頭顱
而接下來的區別是
對于長頸鹿 我的眼睛還得一直沿著脖子
往白云的方向攀爬
它們實在是太長了
抵著這個節氣的陰雨天
我的視力不論停留于哪一段斑紋它們都會繼續長長
直到成年
自我從家族離去
不斷地用卸下鐐銬的雙手攀登城市的樓層
下面的車水馬龍一次次發出長頸鹿的啼嘯聲
我才懷念起這些曾經哺育過眼睛的巨大動物
燈紅酒綠的社會更容易讓自己產生來自身體的種種不安
而在小的時候 我并不會懷疑那幾只陪伴過我的長頸鹿
即使它們的角把天戳穿了
沒有灑下一滴真實疼痛的雨點
我揣摩刺猬滾過的地方有沒有討論的價值
它實際滾過的時候我之前的揣摩已經失效了 既然
刺猬現在身居我前端
又朝更遠的地方爬行
它便也失去了我想去討論它的價值
刺猬本來是沒有價值的
但是我用邊界的視域將過去的它框住了
它就開始與我身體某個部位的疼痛結合起來
它滾動得越厲害我身上密集的痛感就凝聚成愈明顯的浮雕
被賦予無趣的歷史性
這些皆不能代表刺猬原本的價值
它的有效意志僅僅是在我身體里面形而上地投映出來
而爬遠的刺猬對我是不理睬的
鳥類研究專家未必全是飛行能手
他們僅僅愛將鳥類肢解 腿擺入表盤
脖子作為阻斷他們交換各自語言的干擾信號
所以至今讀懂鳥類全部身體結構的專家也沒能發明出
一種可以與麻雀或者鸕鶿對話的工具
這種不存在的工具曾于我們活躍的構思里將鳥分出幾條類目:
頭呈四十五度仰視樹枝的鳥與
借用啤酒鋁蓋助力彈地起跳的鳥 它們的語言是懸墜于喉骨間
呈迥異形狀的飛行器
研究者也嘗試按照真鳥的外貌為它們復制配偶 使鳥群生產的后代
可以成批學會人類的表演與造詞方式
促使它們領會并接受我們墮落言語的指涉
我們與動物的距離因此獲得了解放
二十歲的時候 我依然懂得用方塊計數
咬住牙齒可以防止夢境溜走
皮囊空闊得能夠捕住幾只像模像樣的猴子
只有自己失去了人形
踢一踢墻壁我的思想就會變成倒置的漏斗
動物從外邊走進去
一圈圈坐好
不再出來
我依賴它們的形狀感到身體的質量變幻莫測
戒掉了養成的規律
傳統備受指責只會引發坐骨神經的疼痛
我要模仿鸚鵡說話
把喉嚨削得細細的 說“你好”的方式
要處在中關村的深冬使余音封存在體內冰掛子成為敘述的背景
我面對自然的墻壁練習了很多次
“你好”跑到嘴巴的外面
“你好”松脆地彈下來像是我聲帶以外
獨立的部分
它能夠自己站直
拍掉耳朵兩邊的雙引號
不懷好意地綁架鸚鵡的舌頭
鸚鵡說“你好”
“鸚鵡”柔軟地垂下脖子
模仿我
使你好能夠舒舒服服地
降落到人類的墻面
“鸚鵡”是構成它們的彩色背景
我們禮貌地相互致意
而語言醒目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