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閔
冬天的麥田,燃起了大火
伐木工人走后的樹林
散落著木屑。如今春天到來
我與親人一起蘇醒
在這個有霧的早晨,母親熬著白粥
父親帶我回到那片樹林里
我們種下樹苗,也帶走躺在
地上的黑色樹枝
想起我們曾經燃起的篝火
伐木過后的夜晚,工人們與父親
清算賬目。我躺在母親的懷里
看著遠處的麥田
那些因風吹而閃爍的火星
同我一起,漸漸地睡去
草葉低垂的黃昏,雨早已停了
我們在屋檐下閑坐
面前是偶爾滾下的水珠,一次次地
碎給我們
說起天氣尚好的時候,清晨與夜晚
露珠結得圓潤,我們玻璃球樣的眼睛里
嵌著一枚黑色的太陽
那時候,日子黑了又白,大片的云朵
來回穿行。我們從不知道
水珠的脆弱,更不知道
天空陰郁的時候,我們的眼睛會如此灰暗
暴雨夜,我們放棄目的
將車停在一棵樹下,并撥停了那對
煩人的雨刷器
調整靠背到半躺的程度
眼睛恰好看到頂窗。數著
黑色的雨點落下,漸漸從疲憊中緩過來
于是更多的聲音涌入耳朵
閉上眼,從一滴雨往回聽,是葉子的
晃動,枝干的低垂
一捧樹冠正承受著陰沉的天空
它發出沙沙聲
車窗上霧氣凝成水滴
使我們很快地睡去
我們在河中的倒影,含糊的
語言,過了此夜
就會變成岸邊白墻上的一道污跡
而不久之后粉刷工人會
臨河支起梯子。過路人只敢遠遠地觀望
整個過程,危險而具有觀賞性
抽絲剝繭之后,布娃娃
白色的內心,散落在我的床上
這是我搬到你身邊居住的
第一天。它目光呆滯,側身躺在我懷里
我花一整天的時間陪它
看著窗外,下雨或者天晴
飛鳥振翅,抑或是垂垂老去。假如
你再不來敲響我的房門
我還要花另外一天的時間
和它訂婚,吃一頓西餐看一場電影
在入睡前,把黏在我身上的棉花
塞回它的身體里
持續的雨水使整個地鐵站陷入黏濕
袋鼠樣的婦人把孩子抱在胸前
伸腳探向下樓的臺階
而與她相反的
是兩頭年邁的母熊和一只牙簽鳥
他們并行而上,母熊肥胖緩慢
而牙簽鳥——電話那頭的鱷魚會不會
又駁回他生計的請求呢
小袋鼠開始哭了
周圍的荒原下著雨,包圍著他的
長直的野草左搖右擺。我這頭長頸鹿
不再左右打量,低下脖子
看著他
這是我的城市
凌晨也不會熄滅的臺燈
若有機會,請到這光中相見
面孔模糊
身后逐漸演變成黑色
我們可以沉默
也可以談論與光有關的事
我的城市偏愛這些言語
香煙抽出的聲音
風吹窗戶,月色的響動
都會讓它突然地擴大光芒
一個人的時候
我無法把握它會擴大到哪里
一句詩,讓我看見鼴鼠鉆回了洞穴
自我安慰一聲,又看見
從樹上跳下來的野貓
若是你來了
我們可以沉默,專心于辨認彼此
也可以為各自的光
無休止地爭論
我的城市。如此善變的臺燈
還沒有找到自己
它只是照著我,日復一日地照著
一張模糊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