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運濤的詩

敖運濤

鄉村枕頭

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不能讓我安然而眠，

除了這里：在鄂西北一個名叫竹溪的縣城，

在竹溪一個名叫黃石頭的鄉村，

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不能提供，除了

在這里，我才擁有

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枕頭：一整片田野的蛙聲和蛐蛐彈唱

填充的枕芯；皎潔的月光與油油的稻香編制的枕套，

蜿蜒的河流流成的筆直的棱角……只有，

只有在這里，我才擁有一顆恬靜之心，

身躺半壁山谷，手搭一片村落，

酣然而睡，一睡

就是一個世紀。醒來，看見年輕的母親在河邊

汲水

我提著夜色的尾巴

我提著自己的呼吸與心跳，

提著自己的影子——那連綿起伏的山巒；

我提著礦物質超標的湖水，

提著一只被扼住脖頸的大鵝：撲騰亂撞。

我提著蜿蜒的溪流——石橋般拱起的溪流。

我提著狗吠、村莊、小偷的長辮，

提著穿山甲的鎧甲、幽靈般的鬼火、風側身露出的細腰。

我提著另一個自己：在雨中急速奔跑——回

眸。抽泣。復又轉身，

箭鏃一般飛來的——冷笑。

我提著夜色——提著獅子粗壯的尾巴

和繁盛的鬃毛。

野狗

我看到一只野狗，將時間反穿

遠離群族、草原和灌木叢

低頭行走；我看見它緊緊咬著幾個鐵質詞語

對每一個路遇事物都三緘其口；

它躲開喧雜聒噪的白天，在萬物沉睡的夜間出沒

我看到它連續三個夜晚都在同一張白紙面前停留

鋒利的犬牙，不斷試探

繼而嗅聞，撕咬，時而又停下來

舔舐；我看到它三個夜晚都重復著同一個動作

它撕咬時，火光四射，電閃雷鳴

它舔舐時，濃情蜜意，如同對待愛人

當它消停，白紙反射出的光

比所有的白晝都要刺眼、強烈，照耀在

它身上，我看到：

它瘦削的側影，如鋼筆之尖

在溫嶺，我要一間坐山望海的石屋

在溫嶺，我要一間坐山望海的

石屋。厚厚的墻壁，冬天咬住肆虐狂風

夏天送來陣陣清涼。每天清晨，推開

石門，就能看見一萬匹陽光

在蔚藍的大海上奔馳

出屋左拐，是三兩文靜的蘭花女子在晨讀

右側，橘色鯉魚睡在山神碧綠的

眼眸中。在溫嶺，每一片葉子都是一部古書

我有萬卷，在山峰之間，搖曳著時光之亮

偶爾上山，隨白鶴隱匿在云深之處

黃昏時分，身披金色大氅，從山麓的人間

凱旋。夜深人靜，萬物睡去

一盞青燈之下。狼毫揮灑，波浪洶涌

一頭頭饑餓的夜色之狼被遠遠擋在石屋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