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劍

感恩節（組詩）

杜劍

千島湖的魚

一條千島湖憂心忡忡的花白鰱，

與一個住在青山綠水別墅中負債

累累的商人，有相同的苦衷。

他們雖精通易容術、隱遁術、占卜術，

辟谷法和雪蓮花詛咒法

但網的長度，魚鉤的彎度，捕魚者的熟練度，

食客的節欲度，湖水的純凈度，以及魚本身的

美譽度，還是讓一條潛伏得很深的

魚被緝拿歸案。

在千島湖“巨網捕魚”表演中沒有心計的

魚同樣逃不過一張網“攔、趕、刺、張”的

聯合捕撈法。

湘湖應該有一個愛情故事

要一匹南宋的快馬

追趕東吳的紛紛擾擾

要一艘遠古的獨木舟

躲避一場南宋的雨

刳木為舟的郎中

在湖心云影里飛檐走壁

他用古法炮制的五十七味草藥

喚醒鱗片中受傷的水

斷橋不是跨湖橋

許仙不是書生

我用春秋喂養的馬匹

追趕一尾漏網之魚

大浦河

大浦河，這條隱于市野的河流

索要我的掌紋，游走我的經絡和脈象

把我同樣隱于市野的悲苦和盤托出

一尾透明的魚游向另一尾透明的魚

顯山露水地交出清清白白的家底

一尾透明的魚在清清白白的家底里

加裝了一些形容詞

被另一尾透明的魚一眼看穿

眼睜睜看著一尾透明的魚和另一尾

透明的魚一起游進透明的水

針灸

長痛不如短痛最直截了當的方法

是在心甘情愿交出的一張皮囊上

兵戎相見，短兵相接

用梅花刀、無影手，以及刀鋒的冰冷

苦苦逼出經絡里有苦說不出的經

而頑固不化的隱身人總能避開刀刃

不會拱手讓出一條地下暗道和一張

秘密聯絡圖

不妨用蘭花指繡出北斗七星和

十二個星座再試試

治愈心病則需要直接動用屠龍刀和

如來神掌

意象富春江

富春江的富是富可敵國的富，

春是春暖花開的春，江是江上

往來人，但愛鱸魚美的江。

它沒有筆名、別稱和綽號。

富春江的水是萍水相逢的水，細水

長流的水，心如止水的水，鏡花水月

的水，望穿秋水的水，抽刀斷水的水，

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水。

它沒有落花流水的水和水性楊花的水。

他每喊一下富春江，就好像搖了一下搖錢樹。

他每想一次富春江，他的美人就會嗯一聲。

谷粒

谷粒在等青鳥孵化的同時也在等超強臺風

蝴蝶先于芍藥花從谷殼破繭而出

穿黑衣服的稻草人阻止了一群飛鳥的夜襲

但阻止不了鐮刀暗藏的鋒芒

我決定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稻草人

不問世事，不問西東

只問一畝田、一株稻、一粒谷，一粥一飯，

以及一碗米粉、一壇米酒、一瓶米醋，

一塊米糕的組成部分

感恩節遇雪遇滿月

針尖的冷在體內堆砌成一座冰山

郵輪拒絕帶走一些傷痛

北極魚游出海盜的埋伏圈

偷來一縷金色火焰

花好月圓之夜

雪繼續干著雪上加霜的勾當

人們愛雪是愛她雪白的肌膚

和冰雪聰明的樣子

我恨雪是因為她在我無窮無盡的

傷口上撒了無窮無盡的鹽

青稞酒

王子盜來青稞的種子，大青鳥沉默不語。

所有的證詞都指向虛無，

而鷹的軌跡指向一朵格桑花。

我由衷地贊美曲水縣的這群村婦，

她們懂得種青稞，釀青稞酒和喝青稞酒，

把太陽玩轉于股掌之間。

她們用大瓷碗盛滿青稞酒，臉上的高原紅

就有了出處，我也更加確信青稞地里的

高原紅就是太陽的碎片。

海邊的草帽工廠

麥秸抽走麥芯，行跡隱匿

棕繩隱秘地靠近

當香草再次從繩結中起身

車床上，掌紋打開暗道

一臺超現實主義的縫紉機車

踩著大海的波浪

——波浪在松開和聚集之間

一個語詞從帽檐滑落：奇異之帽

不再是一頂帽子

他爬行在六月的纖道。他推翻

密集的目光，卻測量著

海的疊影和光的堅挺

最后。他用鉛筆標出魚族位置

金光圍住潮水。一個清晰的浪頭

漂浮的藍光造就草帽之型

嚴子陵釣臺

能找到一條好江的人是有眼光的人。

能在一條好江找到一個好釣臺的人

是眼光更高的人。能在一條好江的好釣臺上

釣魚謀生的人是深藏不露的人。

他有時會釣起唐詩宋詞里波濤洶涌的

句子。有時會釣起一條深藏不露

想拖他下水的鰣魚。有時他會往江里撒

一把魚苗，等待后人釣起一些明清的

耳鬢廝磨。但他從不說出自己的來歷，

也不會輕易把自己交給另外一個人。

而我能釣起一朵三月小桃花嗎？

驚蟄

小倉鼠患上類風濕

不肯從失眠者的沉睡中醒來

菜花冒充油菜花給春天應急

雨無法從雨中走出

有了輕生的念頭

人們圍觀它從十九樓跳下

長在景觀道和廟宇的梅花

都有骨頭和魂魄

六個橙子榨出的果汁和一千枝玫瑰

提煉的香水在同一個人的體內

感冒了趕緊喝一杯姜茶

春天沒有什么是廉價的

非要說出廉價的

只有陽光了

暴雨

暴雨伸出幕后黑手

一尾魚逃出巨網和刀刃

一只鳥被囚禁回籠子

在黑暗中，美好的愈發美好

丑陋的愈發丑陋

驚心動魄的愈發驚心動魄

而水正從一塊冰里撤退

海從一粒鹽里撤退

玫瑰從一杯香檳里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