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美（組詩）

吳冬

晚禱

這高懸的海域，翻涌的碎銀和黃金

就要從天上落下來了。

這十字架

讓她羞于說出愛……

說什么呢，那個迎風佇立的人

你不要喊她。

她已隨著鐵，在鐵銹里

順服。

回家

這么多證據，使我相信

誰的一生都不能被充滿，而是被時間反復耗盡。

老屋還在。老槐樹還在

河對面的老啞巴居然也在！

他趴在一道矮墻上哇啦哇啦朝這邊大聲喊著什么。

村子里靜極了。

天藍的空曠的像一大塊透明的幕布

一個回鄉人，忽然間

淚流不止。

風斜著灌進村子，陽光斜著打進土墻

母親的手，在車窗外

斜著舉起來……

最后的美

風暴過去了。

礁石潔凈，我忽略它有過泥沙俱下的日子。

探過身去，密集的紋路

讓我驚覺，它承受過怎樣的碎裂啊！

風暴都過去了。

林中寂靜。塵世的

坑洞一一被遮蔽。

布谷掏出贊美，三葉草在光里忽明忽暗

像一簇小小的火苗。

……我們互相沉默。默認

塵世間的愛和苦

各有命數和永無盡頭

沉默之后

我們捧出雪

互致謝意。

但是你沒有

終于，大雪封山

從一座城到另一座城

你和那些默契的事物相繼失去聯系。

短短三天，無數次

我在冰川自說自話

如果你此刻奔來，我就立刻跑向你

但是你沒有。

也好！

空山與月影俱白

我與小寒互換姓氏

這樣的季節適宜在寒氣倒逼的屋子里

咳嗽，發低燒，喝苦藥，斷舍離

不再想人間艷冶之事。

如果你是冷的，我便不會靠近

一切大的事物我都保持距離。

除過大雪。大寒

一定要足夠徹底

不留余地。在火里忘我

在冰里忘你。

這么多年，我們遭遇冰

也攜帶冰。有時候

冰火并不是那么難以相融。

這并不令我悲哀。

一整天

我在窗口等陽光偎過來

在一首詩里，虛構

那些溫熱的話語，一直都在

這令我悲哀。

看不見的事物

已經許久，她搬動石頭

而沒有魚。

“沉默對您來說，是武器嗎？”

“不，它是防御，是護心鏡”

她在等越來越深的暮色

等那些影子走過去

她有陶罐，要獨自打撈

冰上的碎銀。

清晨，她從一座花園前穿過

透過長長的柵欄，里面的景物一覽無余

“我愛冬天里的樹。愛

——你骨骼清奇。可為什么

看到你裸露的身體，不斷向上伸展的手臂

我會疼。但是我又羨慕你

羨慕你的寂靜。不為任何注視而存在“

……

她望著，像望著被命運阻隔的愛人。

拒絕分裂的杏子

傍晚，一顆杏子漂過來

雨水密集。

這是一顆被蟲子啃噬過的杏子

它一定在枝頭眺望過

也可能在餐桌上短暫停留過

如今，它的命運不算差。

在幻河

亮出殘破的肉身

干凈的內核。

再看，像是咧開嘴微微笑著

懷抱一嬰孩。

冬樹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燃燒之后的。絕望的

死過的

仍是美的。美的

干凈。坦蕩。

春風來，你是起身最遲緩的那一個。

懷柔之心

與所有高昂閃亮不同

她的光在低處

持續照著堅硬的事物

江湖風大浪急

每個人都忙于鍛造盔甲打磨刀具

直到頭頂上的詞根越來越薄

最終，依賴這微光穿過幽暗秘境

而很多年，并未有一個人

與她一起打開理想之門

詩觀：始終認為，寫詩是一條心靈道路，亦是抵抗虛無的最佳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