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寧剛
我不認識高紅艷,此前也沒有讀過她的詩。如果不是因為這特殊的“點讀”緣分,很可能會錯過高紅艷和她的詩。至少不大會去琢磨她在詩歌寫作上的一些傾向、特點,包括一些或有可改善的地方。
從她的幾首詩,不難看出詩人對光影和四季的敏感。“從上午到下午/光在陽臺上移動/在花草的枝葉間移動”,“春天是一道催醒萬物的律令”(頗具警句性質的發現!),“初夏的午后陽光/在溫柔中暗自加了把狠勁”……對于女性,這種敏銳、細微的感知,近乎是一種本能。這些感知,也多是以女性或許纖弱卻一定敏感的身體達成的。
應該說,從詩人的幾首詩來看,在基本的質素上,她已表現出了不錯的征象;且在寫法上,有比較自覺的開拓。比如在相對內生和私密化的敘述之外,也有警句與決斷句式(“春天是一道催醒萬物的律令嗎?/誰不響應誰就墜入永久的黑暗”)。更不用說,在詩歌形式上,她有著比較自覺的探索。比如除了《光在移動》等詩常見的自由體式之外,也有《春天是一道催醒萬物的律令》中有意的整飭與回旋。
當然,從這些詩來看,也有些問題——準確地說,是我覺得有些問題。首先是詩中的判斷問題。比如在“基督徒在胸前劃十字虔誠祈禱/無神論者卻總是試圖創造神跡”這兩行詩中,詩人將“基督徒”與“無神論者”置于一種對比關系中,并且在這種對比關系中,將前者凌駕于后者之上。作為一個思想判斷,或說日常判斷,這樣都無不可。但是在詩中,做這樣的判斷還是要慎重,畢竟詩不是思想宣言。
另外,個別敘述在細微之處,要注意更加精細和精確化。比如《春天是一道催醒萬物的律令》的起首五行,從照片中的“盛放的紅葉李”,到落英滿地的“杏花雨”,再到“垂絲海棠”墜滿花苞的“莖”,寫的是從盛放到零落,重心落在了“凋零”上面。所以,就不應該是“盛放和凋零”,而應該是“凋零和盛放一樣,觸目驚心”,這樣的表述才更符合這首詩的敘述邏輯。此外,從更廣泛的意義上來說,“凋零”(衰朽、死)和“盛放”(綻放、盛開)一樣(如果不是“凋零比盛放更……”的話),觸目驚心,才更有詩性的震撼力。
最后,說起來似乎是小節,卻不得不提的,是字句的恰切與儉省問題。如《初夏的午后》起首之句,刪掉與詩題重復的首行,徑直以“陽光”二字開始詩的敘述:“陽光/在溫柔中暗自加了把狠勁”,不是更快捷、更有那一種與詩所寫的內容相應的“狠勁”?同一首詩中,“一朵云,懸浮不動”,接下來的“似乎,稍微改變下姿態”,用逗號將“似乎”與后面的文字隔開,似乎有些牽強。如果只是為了強調時間的延宕,空格和破折號都可以。但是以逗號來隔開“似乎”這個虛詞,它似乎還不具有這樣的分量(也可見,詩是非常微妙的,絕非外行所言,按回車鍵就行,而是得知道,在哪里按才合適)。再往下,“我的思緒不管不顧/在這靜謐里穿梭游走”,以筆者愚見,“不管不顧”四字也可刪掉——不但因為這四個字是可疑的(作者的好幾首詩里都出現了這種對泛成語式的慣用語缺乏警惕的運用),而且整個詩的敘述語調和節奏也會隨之變化(如果有人認為這里就是要保持磕磕絆絆猶猶豫豫的基調,那我也沒什么好說的)。這些問題,是詩歌寫作者常會遭遇的,不得不多加小心,即使成熟的寫作者也不例外,雖然后者會小心和自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