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黃昏,大地的孤獨
缺失了陽光的撫摸,風很瘦小,撼不動大雪臃腫的身體
石頭仍然堅硬,橫眉冷對寒流鍥而不舍的敲擊
一只烏鴉拒絕了云卷云舒
用低飛,引導一個手握獵槍的人
還來不及掏出袖口里的晚鐘,就掉進了銀杏葉用黃金鋪設的陷阱
冬日黃昏,大地的孤獨是隱秘的、危險的
一群抱團取暖的土撥鼠,輕聲叫囂著掖在雪泥深處的病痛
萬物懶于對鏡梳妝,只顧以淚洗面
而我,懷揣殘損之心,足不出戶
像一個被簡化了的古漢字,坐在一張堅持潔癖的白色稿箋上
面對噩耗頻傳的人間,不敢幸災樂禍
這一年,我在愛的燈盞里又添了一勺油
這一年,我的山水多了皺褶,我的風景
垂垂老矣。冬日的末路上,唯寒雀有荒樹可棲
夕陽守著墓碑,祖墳的骸骨仍然有觸手可及的溫度
一群飛累了的落葉,在院子里被時光用冰霜曬成煮酒的藥渣
這一年,每一個清晨似乎都是新的
而每一個黃昏卻已經舊了
山坡愈來愈陡峭
河流繼續在順勢拐彎
我在愛的燈盞里又添了一勺油
我在白日夢里為你修了一架紙梯子
我在高速奔跑的悲歡離合中停下了腳步
等你回心轉意;我在父親古老的柏木空床上躺了
一會兒,等孤枕上的淚水慢慢干,等孤燈里的悲傷被攙扶
這一年,秋風中的柿子樹掛足了果,只是少了摘柿子的人
斑鳩開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節氣與農事
被失眠的布谷鳥唱成遙遠的鄉愁
毛毛蟲困在撂荒的童謠里
未能破繭成蝶
風車與水車在民俗陳列館里聯袂演繹農業偉大的前世今生
這一年,有的人走了,人世間又多了幾場熱鬧的葬禮
有的人又回來了,不慎弄丟了祭拜土地的身份
云深處,房舍稀疏,炊煙寥寥,鶴鳥散亂
春暖花開,開不出孤寡老人們的歡顏
大雪封山,封不住游子回家的路
這一年,那個在黃昏里望落日的小孩
一直呆坐在河邊
祈求太陽從西邊升起來
他不是大地上唯——個有夢想的人
在城市的車水馬龍中,我學會了給紅燈讓路
在擁擠的高樓大廈里,我分得清電梯上與下的按鈕
即使生活中仍然沒有學會飛翔,也習慣了在詩歌里種月亮
雖然只種出了一紙寥若星辰的雞犬桑麻
雞犬桑麻也恍若隔世的天堂
卻是我可望的故鄉
夜未央,或春殤
我夢中的藍衣人,毫無緣由地就演化成為一株神秘的薰衣草
軀干筆直,但身影模糊
像一種悲涼的光
輕輕刺痛我浮游在房間里的繁復的虛無
仿佛久病放棄良藥,一辦輾轉難眠的桃花隨風而去
藍衣人欲策馬到河的對岸,與鳥兒談天,卻不幸途中溺水
岸上鶯歌燕舞,沒有誰在意藍衣人的下落
只有流水在零距離欣賞他
最后的蕩漾
薰衣草吐著桃色水泡,像繪畫中孤獨旋轉的星光
藍衣人至今仍未見生還,一株薰衣草疑似被水波浪上了岸
用劫后的冷艷,對黑暗蘗生的暗疾復仇
夜未央。我不想搬弄春天的是非
但風雨中,我對我的生命
正在喪失一些活著的細節熟視無睹,是有罪的
古城的鳥語喧嘩
那個人已水過三秋,翻不動一夜波瀾
如冷風折枝,巨大的努力,沒有相應的結果
“我只是偶爾消失,總會回來的。我要以月亮的名義
潛一回水”。他喃喃自語
那個人曾經青春美好,拒絕零落成泥
未來仍是值得仰望的那一片初心不改的蔚藍
他說,我們的生活雖然不夠完美,但至少是清白的
不是我們老了,是時間太快了,讓歲月出現了咄咄逼人的盡頭
那些讀錯了寫錯了的文字,也不想糾正了
“善終或者不善終,都是一回事”
昨夜酒一下肚,海拔就更高了
眼中的萬事萬物,都在“順著風的方向倒”
寂寞把光都給了那些需要光的人,唯有期待始終低著頭
神早有預測:今天,除了生死,沒有什么大事
祭祀的花環上仍然有不少來者姓氏不明
那個人如一聲徹夜未眠的鳥啼,撩開水上波紋
讓鋪張了三十年風平浪靜的時間破了碎了
馬蹄止于窗下,喧嘩止于望眼
今天,提燈上岸的月亮,在千年古城,將要了卻夢中的牽掛
注:借用袁勇詩句,“那個人”亦是。
早安
星光正在抽身離去。風溜下樹。偌大的院子里
習字的丫頭,沿著墻根尋找昨日的火焰
天真的越來越冷了,云朵降低身份
將寂寞生苔的青瓦喚作故人,將水墨洇染的鳥雀認作近親
房中閨秀,睡眼惺忪,依窗靜候墻外馬蹄敲心
臘梅斜身出戶,欲找到幼年伙伴,書中聊天
而城垛太舊,時光太快,塵土太輕,想象太弱,文字太空
一樹葉子從翠綠到金黃皆已無話可說,萬物彼此陌生
似無房東識暗香,唯有月亮潛伏在隔壁的花店里
作了夢游者的新替身
吵鬧一夜的娘子,休了陰雨綿綿,轉危為安
她從畫中脫穎而出。她說:當你一旦被自己未知的故事喚醒
總會有一些反轉的情節令世人驚鴻一瞥
手執油紙傘的書生已經在路上
早安:混沌的世界;早安:溫暖的人間
楊通,筆名選鶴、杏子,四川巴中人。著有詩集《柔聲輕訴》《朝著老家的方向》《雪花飄在雪花里》三部。四川省作家協會七屆全委會委員。居四川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