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之書(組詩)

自鴿

午夜，院子角落那棵老樹的

枝干上，開出一團又一團的花朵

脆弱的白色花辦衍生出

一群通體雪白的鴿子

它們潛行于山丘和灌木叢

它們飛過清寂的星空

成群結隊地站在大海豎立的波浪上

等待日出和死亡。再也沒有回到

這座中山路上的院子里

時間之書

當他們談論起我的時候

我總希望他們不要提及

我的名字和我的姓氏

也不要提及我天性的放蕩不羈

思想的沉默寡言

他們不知道

這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孤獨

即使我從未向你詮釋過什么

也不曾對自己有所泄露

但我仍希望：當你們說起我時

只想到遠在滇西北的雪山和雪山下

馬群一樣奔跑的瀾滄江

想到山中小鎮寄出的信件

或許，你們也會想到亡失

想到水底下的大理石墓碑

想到一個云朵上的牧羊人

想到一只卷起風暴的螞蟻

但這些都遠遠不夠，因為我知道

如若我按你們所想：正一個人

在龍王廟后面的秋千上

一會兒蕩向天空，一會兒

又回到地面，那我就不會

被黑夜里伸出的一根枯枝抓住

囚禁在時間的迷宮里，不知光

會不會從我的頭頂來臨

故鄉送我以澄澈

在故鄉，一個人必須保持澄澈

像從大海歸來的河流

流經人世之后，流到天空之上

仍然懷抱著一條河流的靈魂

致父親

隨著年齡的增長

我開始相信一些事物

比如清晨的第一聲水滴

樹林里藏匿的神獸

天空之上耀眼的十二座宮殿

或者從不背叛土地的河流

我也開始相信你，我的父親

相信你夜半時分沉痛的獨白

相信你眼睛內關閉的自我

即使我曾多次質疑你

對你年輕時參加過的戰役感到麻木

但我不得不相信你，父親

相信你功勛卓著

相信你身體里潛伏著

戰火與炮灰。相信那清晨的河上

抱著石頭與流水賽跑的人

他不是別的什么人或者神靈

他就是你，我的父親

被隱喻的孤獨

時間獨余我一個

獨留我，坐在雪山腳下

仿佛天空之下只有我一人

在這里，寬廣留于我

自由留于我，孤獨也留于我

身側一片不知名的紫色小花

它們把其中一朵

開到了我芬芳的影子里

致星辰

或者，你沉默吧

和我一樣

安靜地閱讀沙礫

或者，你獨自與天空言說

像一個詩人那樣

在語言中藏匿數萬只鷹隼

或者，你什么都別做

就像現在這樣，專心地看著我

一如看著孤獨世界的虛無

故鄉別

從麗江開往廣西

一列火車平安的進入黑夜

坐在我身側的中年男人

疲憊地靠在座椅上

他說他是四川人

準備去廣西謀生

對面那個高個男孩

笑著說他剛剛和女朋友分手

要離開麗江去貴州

我們斷斷續續地訴說

從頭至尾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但我們仍然頑固地說著

仿佛要用言語里的鐵

把體內的虛空填滿

而每當火車進入隧道

我們卻一次次默契地陷入沉默

仿佛有什么秘密

在黑暗中，語言也難以表達

夜的頌歌

雨落在南方的土地上

匯聚成一條條江河

風從遠方來，穿過高山和谷地

帶著久違的親近

遠方星空寂寥，萬物沉沉睡去

唯有那不朽的神靈獨自高歌

（它們既可賜福也可降禍）

一只孤鳥飛遍大地

收割普遍的秘密

巖石躲在暗處，悄悄望著

那些孤獨的詩篇，把言語歌頌

而你所熟悉的生活隨之層層脫落

唯有黑夜在草叢里閃現榮光

劉寧，納西族，1996年3月生，云南麗江人，寫詩、寫評論，現為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8級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