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
五月,陽光正暖,微風拂面。路旁的薔薇從墻內(nèi)探出頭來,開出一串串美麗的音符。我和兒子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兒子一臉興奮地說:“媽媽,你猜我今天中午睡著了沒有?”
“應(yīng)該沒有吧?”我知道他一貫不喜歡午睡。
“不對,我今天睡著了,而且睡得很熟呢!”兒子滿臉的得意。
我詫異地轉(zhuǎn)過頭,他接著說:“我告訴你,我是躺著睡的。而且還和同桌同蓋一床毯子!”說完,便吃吃地笑著跑掉了。
看著兒子一蹦一跳輕快的身影,也許沒有什么能比這更能消解一天的困乏了。我試圖腦補一下他的睡姿,卻無法想象出怎樣在一張小椅子上“躺著”睡覺。一想到八歲的兒子和一個小女生同蓋一床小毯子,一想到教室里橫的、豎的、躺的、趴的小朋友,那溫馨、可愛的畫面不禁讓我啞然失笑。
在上學前,我一直挺擔心孩子的午睡。幼兒園每人會有一個小床,還會有生活老師悉心照顧。做媽媽的總會把心放在他的生活瑣事上,趴在桌子上睡會不會著涼?睡久了手會不會酸痛?如果睡不著怎么辦?諸如此類,焦慮不已。在我的腦海中,似乎一直有這樣的畫面:孩子們趴在桌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老師在臺上正襟危坐,若有什么舉動,輕則怒目視之,重則厲聲斥之,屢教不改者則需領(lǐng)到辦公室管教一二。設(shè)身處地地想到班主任老師管理學生午睡不易,因此,我叮囑兒子:午睡一定不要吵,睡不著就閉目養(yǎng)神!從未奢望他能睡一個安穩(wěn)覺。
現(xiàn)在孩子們午睡所享受到的待遇讓我的內(nèi)心頓時柔軟起來。作為一個老師,一個班主任,她心里所想的不是至高無上的制度規(guī)則,不是影響班級評定的各項評分,而是想著怎樣讓孩子在學校更舒心地學習成長。規(guī)則這個圈是在的,可是在這個范圍內(nèi),你可以最大限度地自主。作為一個老師,能將孩子裝在心底,從無關(guān)功利的細節(jié)體現(xiàn)溫柔,這難道不是最打動人的嗎?很多年之后,孩子們想起校園生活,也許不再記得黑板上的生字拼音,不再記得考試得了100分,但是會記得那些共蓋一條毯子的午睡。
我小時候在鄉(xiāng)下讀的小學。那時候,我們用的還是那種長條板凳和長條木桌,表面粗拙不平,剛好與我們教室剝落的墻體相配。我們兩個人合用一套桌椅。如果男女同坐,我們會在課桌中間精準地畫上一條“三八線”。如果攤上一位調(diào)皮的男同學,那你可就遭罪了。待你正準備坐下來,他會猛地把椅子一抽,讓你一屁股跌坐在地。巨大的響聲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在一片喧鬧和不堪中,你只能羞得臉通紅,來不及拍掉身上的灰塵就伏在桌子上啜泣起來。一聳一聳的雙肩讓叉著腰興奮指點的男同學訕訕地收了手。
到了午睡時間,大家不拘睡姿,形態(tài)各異,頗為可觀。同桌會一個睡課桌,一個睡板凳。第二天又換過來睡,依次類推,絕不會出錯。課桌寬敞,睡在上面穩(wěn)妥舒適;板凳狹長,必須要一定的功力才可以駕馭。睡桌面上的可平躺可側(cè)臥,有的以書為枕,有的以手為枕,頗為自在。凳上的這位,如若平躺,那需要相當強的平衡能力,一般側(cè)臥為好。先坐在合適的位置,慢慢探身下去,身體緊貼凳面,蜷縮著,一手可搭在凳子的側(cè)面,以防掉落。睡到一定的時間,只聽得撲通一聲響,睡的人從板凳上跌落下來,這是常有的事。好在凳面離地不遠,鄉(xiāng)里孩子也皮實,這點小插曲都算不上事,一骨碌爬起來繼續(xù)睡,耳畔只留下一串串蟬鳴聲。
記憶中竟然從來沒有過老師的呵斥聲。我想,在我們熟睡之時,她定然也會悄然地站在一側(cè),恬然一笑;在某生不慎跌落之時,她定然也會急急地跑過來,確認學生無恙之后,才會安心地離去……一切都是那么的無聲無息,以至于我的記憶之中連朦朧的影子都沒有,只有那方桌長椅和那均勻的呼吸一直在我的記憶中留存下來,化為一朵朵溫情的花。
何謂溫柔?她不只是柔聲細語或是嬌羞脈脈,還是一種內(nèi)心的溫情與柔和。她如空谷幽蘭,不招搖,不媚俗,在清風之中吐露芬芳;又或許,她本是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可是某一個瞬間,你會看到她的溫柔,猶如河底的水草,悠悠地在水底飄搖,拂動了你內(nèi)心最柔軟的角落。唯有溫柔,方能包容萬物,如一顆菩提心的種子,讓我們在俗世之中能夠明心凈性。
林清玄先生曾說,一天吃一口“溫柔半兩”,可能也足以消災(zāi)弭禍。也是,這么多年來,記憶里的溫柔伴我在廣闊的人間行走。怨恨與不堪隨風飄散,沉淀下來的溫柔如天空中浮動的白云。慢慢地,她們在我的生命之中彌散開來,使我也成了一個溫柔的人,使我也能看到一朵花開、一片葉落,使我也能給別人帶來一點點溫情。
(圖/瘋子馬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