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在病房

朱輝

我在走廊里待了一上午，好在中午有一個病人出院了，我得以替補進了病房。病房里有三個人，兩名60多歲的男士和一位看不出年紀的老人。對于我的到來，兩名男士表現出極大的熱情。老人躺著面無表情，據說基本喪失聽覺，沒法與人交流。

我知道病友之間不好相處，常常會因為選擇電視頻道、廁所里倒剩飯之類的瑣事發生矛盾。兩個室友的友好態度讓我心情舒坦了不少。

大約一個小時后，我明白了他們為什么這么友善。離我較近的那個姓趙，自稱長期從事經營工作。“不是打工，是在朋友的公司幫忙，我在公司有股份的！”趙先生再三強調，可能怕我將他與一般的業務員混為一談。后來我管他叫“趙董事”，這個稱謂極大地安撫了他。

靠近窗口的那個姓馬，在漢正街賣橡皮筋，自稱在該街財富排行榜上的位置大致相當于劉強東在中國福布斯榜上的排名。

趙董事說他現在主要住在北京，在那兒有套別墅。這一節聽得我肅然起敬。“出門就堵車，霧霾天伸手不見戒指，我住不慣那種地方。我去世界各地考察過，覺得溫哥華還可以，不過上次準備去旅游，被拒簽了。他們可能了解到我賬上有幾千萬的存款，擔心我有移民傾向……”馬老板嘆了口氣說。我第一回聽說有國家會因為游客太有錢，而將之拒之門外。

趙董事和馬老板喜歡吹牛，又愛互踩，很需要第三方充當聽眾，這就是我受歡迎的原因。趙董事在嘴上的財富比拼中輸給了馬老板，不過很快又反敗為勝。他祭出族譜，說他家祖先是宋高宗趙構，正宗的皇族血統。

有一點他們達成共識：病房太小、床位太多，為了預防有人跳樓，窗戶還被設置得只能開一個腦袋寬的寬度。“這條件和拘留所差不多！”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其實醫院有高檔病房，我的一個朋友還沒有他們自吹得那么有錢，但每次住院幾乎都住單間。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護士來抽血了，望著趙董事、馬老板，我忽然想起這么一句，雖然有些不搭調。如果吹吹牛能減少病痛感，倒也無妨。

“這家醫院的孫院長和我熟得很！”護士抽完血，趙董事冷不丁地對我說。“前幾天我還和衛生局的劉局長一起吃飯來著。”馬老板在那頭大聲嚷道。護士從我身邊走過，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