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真正發揮決定性作用”
——訪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副所長向松祚教授（之一）

□ 本刊記者 徐天寶

“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這是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在理論上的重大突破和實踐上的重大創新，也是我們在經濟領域進一步深化改革的行動指南?！?0月19日，著名宏觀經濟學家、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副所長、中國農業銀行原首席經濟學家向松祚教授，在“齊州大講堂”第二季上，以《全球化4.0時代背景下中國經濟發展新機遇》為題，對當前中美貿易爭端問題、經濟下行壓力下中國面臨的挑戰與機遇等問題發表了精彩演講，并在演講前接受了本刊專訪。

對內開放比對外開放更重要

1999年，原籍加拿大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蒙代爾，因為“對不同匯率體制下貨幣與財政政策以及最適宜的貨幣流通區域所做的分析”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他通過明確區分庫存變量與流量變量，清晰描述了庫存與流量在趨于長期均衡的動態調節過程中的相互作用，成為國際宏觀經濟學研究的分水嶺。

在哥倫比亞大學就讀時，師從蒙代爾的向松祚同樣對宏觀經濟學研究有獨到的見解。

“當前，中國經濟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如何把這種大變局、大挑戰轉化為發展機遇，關系到我們每一個人?！毕蛩伸裾J為，過去40年來，我們總體是“單方面的開放”，以“引進來”為主，而我們自己沒有多少跨國企業，企業沒有走出去，資金沒有走出去，貨幣沒有走出去。中國企業怎么成為國際企業，貨幣怎么成為國際貨幣，金融怎么成為國際金融，中國理念怎么走出去，這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

我們現在開始為全球貢獻治理方案、貿易規則、金融規則、貨幣規則等等，背后的理念是什么？向松祚表示，講對外開放，也要講對內開放。國內的理念、觀念、思想怎么開放？如果國內思想不開放，我們可以在全世界引領思想的潮流嗎？“所以，我一直說，對內開放比對外開放更重要。最重要的是市場活力的釋放。毫無疑問，民營企業、私營企業是中國最具活力的部分。要建立一套法制治理框架，讓規則發揮作用。無論是外資、國企還是民企都在一個平臺上競爭，營造真正的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p>

金融要回歸服務實體經濟的本源

“當代資本主義已從追求利潤最大化轉向追求市值最大化，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脫節。對此，傳統宏觀經濟學解釋已徹底失效。”2014年，凝聚向松祚6年主要研究成果的專著《新資本論》出版，視野宏觀，氣勢磅礴。他認為，全球金融資本主義經濟體系正以排山倒海、雷霆萬鈞之勢，猛烈沖擊著封閉經濟模型和舊的思維方式。如果不站到全球金融資本主義的新視角和新高度，我們就完全無法理解當今人類社會經濟體系所面臨的根本性難題，更無法找到改革全球經濟治理、實現全球經濟持久復蘇的正確方略。

他認為，今天的全球經濟體系，已經演變成為三位一體兩極分化的經濟體系：一是虛擬經濟和真實經濟兩極分化；二是信用資源分配兩極分化，越富有的人越能拿到信用，越貧窮的人越沒有能力拿到信用；三是真實收入和財富分配兩極分化。

“金融要回歸本源，必須以服務實體經濟為天職。”在中國人民銀行工作多年，又在商業銀行做首席經濟學家多年，向松祚非常了解金融業存在的問題。按照他的分析，這些年無數企業的資產瘋狂擴張，隨便一個企業資產從幾個億到幾十億，到幾百億、幾千億，甚至到幾萬億，靠什么？我們該不該反思？你看看現在企業的負債率。制造業企業的負債率已經超過60%，房地產企業的平均負債率超過80%甚至超過90%，說明什么？說明我們這些年的經濟增長、我們企業的資產擴張主要不是靠利潤，主要不是靠自有資金，主要不是靠贏利能力，靠什么？靠負債。

向松祚（右）接受本刊記者采訪

“其實在2017年全國金融工作會議上，中央領導人就對中國金融業、對中國的經濟失衡有三個嚴厲的批評。第一個批評，叫金融業脫實向虛、自娛自樂。銀行發一個產品，信托公司買，信托公司買了以后又賣給保險公司，保險公司又反過來賣給銀行。大家轉一圈，轉來轉去，脫實向虛、自娛自樂，搞什么監管套利、什么嵌套。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為了賺快錢，為了一夜暴富，為了投機。有很多公司本來主業做得好好的，為什么去搞房地產？為什么去搞P2P？都是想賺快錢、賺大錢，都想一夜成為首富。第二個批評叫金融亂象觸目驚心。什么是金融亂象？P2P就是最典型的金融亂象，什么區塊鏈、比特幣，都是打著這個幌子騙錢。第三個批評是金融監管形同虛設。這是國家最高領導人的批評。說你們那么多金融監管機構，一行兩會、一行三會，還有地方金融辦、地方金融監管局，你們都干什么去了？這些現象，真的很讓人痛心?！毕蛩伸裾f。

打造山東企業的全球引領趨勢

華為在深圳，阿里巴巴在杭州，大數據在貴州……山東過去在布局高新技術產業方面“慢了半拍”。今后山東在發展路徑選擇方面，應該主要瞄準最新、最高技術產業領域，還是立足改造現有傳統產業？同時，山東省正在實施的新舊動能轉換、經略海洋、鄉村振興等八大發展戰略，如何找到自己的坐標與發力點？

對此，向松祚坦率地分析說，中國經濟的三駕馬車是消費、投資、出口，最可靠的還是國內需求，盡管也在放緩，但是國內需求仍然是最主要的。國內需求現在的主要問題是消費升級。包括住房、包括汽車、包括日用消費品，還有所謂的快樂產業，這是我們講的happiness，還有醫療，我想這些的增長速度都是不錯的。我認為，面向未來，企業家最主要的是把注意力轉向消費升級，引導企業轉型升級。

“山東是經濟大省，不是經濟強省，一個突出的表現就是在全球有影響力的企業和品牌不多。一個國家、一個地區的強大，很多時候體現在強大的企業上，以及大學教育和技術研發實力上。”向松祚介紹說，美國西雅圖有三大企業，波音、微軟、亞馬遜，都是有全球“引領”力的企業。山東在創新技術、數字經濟、人工智能方面明顯落伍，在吸引全世界的優秀機構、人才落地方面，又沒有足夠的吸引力?！八裕蛟焐綎|企業的全球‘引領’趨勢任重道遠?！?/p>

“無論是山東的國有企業，還是中央企業，怎么才能做大做強？就是要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建立現代企業治理架構，真正按照市場規則辦事，最終還是要回到十八屆三中全會深化改革的重大決定上來。因為十八屆三中全會重大決定中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的作用?！毕蛩伸穹磸蛷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