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 睿,李 廣,王 亮,丁 玥
自21世紀中期以降,話語融合與制度共享即構成了引領社會科學發展的新范式。在這種頗具后現代意味的邏輯理路中,各個社會科學學科方得以跨越阻隔于彼此之間的“比利牛斯山”,進而繁衍出具備多重屬性的交叉學科抑或子學科。當然,對于向來懷有實證情愫的法學學人們而言,建構一種呈現多元主義色彩的話語譜系絕非易事。在傳統的法學敘事中,規范主義范型自奧斯汀創設分析法學派以來便馳騁無阻,成為透視法學研究的重要解碼。但是,隨著社會關系的變遷及其法律實踐的發展,學術研究的范式交叉也在所難免,愈來愈多的“他者”方得以進入法學王國,進而在悄無聲息中變革著固有的研究取向。在當代法學研究中,學人們開始打破學科間的壁壘,通過彌補法學理論中所缺乏的行為邏輯和規范標準,進而達成學術合意。當然,在“法律多元”的時代帷幕中,學科間的交流與互動并不限于“親緣”學科。毫無疑問,體育法學的創設,即打破了法學界多年來略顯保守的沉悶局面,成為融合體育科學旨趣與法律科學精髓的“戰利品”。在體育實踐上,21世紀以來,以北京奧運會的成功舉辦為重要標志,中國的體育事業實現了跨越式的發展。而在學術研究上,中國體育法學也呈現出勃興之勢,并開始在法學學術之林中嶄露頭角。以CNKI數據庫為統計源,2008—2017這10年間,將“體育法”作為核心研究對象的論文基本每年都保持在數10篇以上,雖然與諸如“民族法學”“財稅法學”等新興研究領域相比,這些數字不足掛齒,但對于頗具“后知后覺”意蘊的中國體育法學而言,顯然,這些數字所凝練出的乃是中國體育法學學人們的心血與智慧。
然而,基于體育法學學科培育的“后生性”,時至今日,中國體育法學中的一些基本理論問題仍未得以澄清,而這些理論問題也同時構成了制約中國體育法學發展的重要影響因子。究其原因,一方面,作為一項具有交集屬性的新型研究領域,“體育法學身兼體育學與法學于一身,是一門游走于體育科學與法律科學之間的交叉性學科”[1]。故此,體育法學的內生理論并非靜態化,而存在著相當程度上的隨機性和流動性,這就使得學者們難以將傳統理論范型“移植”到體育法學研究中,理論重構必不可免。另一方面,基于學術慣習,法學家們所普遍采用的是一種規范主義的研究范式,它首先要求對涉足體育社會關系的法律規則及其法律原則進行整合,由此所造成的后果即是實踐性問題被高閣,而關乎中國體育法學學科建構的內生理論問題愈發被邊緣化。筆者認為,對于尚處于學科培育階段的中國體育法學而言,所要追尋的乃是內生理論與實踐知識的融會貫通與有機融合,而不可顧此失彼,有所偏頗。尤其是當“體育法學正處在一個令人歡欣鼓舞的變化性和挑戰性過程之中,在這個動態轉化進程中,所伴隨的是日益增多的法學流派開始關注實踐中的體育問題及其不斷增加的參與者、組織機構以及社團體育法規”[2],愈發需要體育法學研究者對其學科內生性問題進行精準回應。展望未來,“場域”重構、規范集成和方法自覺即成為制約中國體育法學發展的三重因素。“場域”重構,所要凸顯的是中國體育法學研究中的問題意識;規范集成,所要明晰的是中國體育法學的“領域法”屬性;方法自覺,則是對中國體育法學未來演進方向的方法論布局。在此文中,筆者所要解構的正是以上三重問題,并希望喚起法學界同仁對中國體育法學內生理論問題的持續性關注。
回顧過往,中國體育法學之所以未能實現對自己學科地位的合法性證成,其根源便在于“場域”意識的缺失。“場域”一詞,最早源于布迪厄所建構的后現代社會學,它與實踐、慣習一起構成了布迪厄理論體系中的3大支柱概念。布迪厄宣稱:“行動者一旦進入了其中的某一個場域,他也就自動知曉了存在于這個特殊場域中的各種規則、符號和代碼,人們也就形象的說這是他進入某個場域所必須交納的入場費。”[3]由此可見,“場域”相當于馬克思·韋伯筆下的“理想型概念”,而并非實然的存在物,借助于“場域”,研究者們能夠捕捉到隱藏于社會事件表象之后的原始動機和內在規律。但是,由于“場域”邊界的流動性和含糊性,在現代社會科學研究中,對“場域”進行必要的限定,也就成為學者們所不謀而合的共識。就中國體育法學而言,由于體育法學研究呈現出鮮明的范式交叉形態,因此,限定其學科研究所涉足的“場域”便頗為重要。體育法學的學科“場域”,即是一種相對獨立的研究范圍和研究空間,這些研究空間在客觀上構筑了一個關系網絡,為體育法學研究的推進奠定了時空基礎。相對獨立性既是體育法學“場域”區別于其他學科“場域”的重要標志,也是不同“場域”得以存在的依據。
“由于各國間法律觀念、法律文化的客觀差異,國內外學者對于體育法學的認知也存在著很大的不同,而對于體育法究竟是什么,至今都沒有形成一個較為清晰的概念?!盵4]由此所導致的問題即是,歐陸國家及其英美國家圍繞著體育法學研究“場域”的建構,亦存在著不同的主張和見解。但是不論如何,各國學者們都普遍認為,體育法自身即構成了一個尚在成長中的場域[5]。整體上而言,受制于分析實證法學對“純粹法”的強調,大陸法系傾向于將體育法的研究“場域”限定于“國家法”內部。“法律實證主義者們堅稱,只有客觀存在于社會生活中的實在法才是真正的法律,而所謂的實在法,在他們眼中,無非就是國家確立的法律規范,即國家法?!盵6]因此,大陸法系國家的法學家們普遍倡導,體育法學的研究客體僅應聚焦在調整體育社會關系的“國家法”內部,而除此之外的其他多元體育規范形態,均不應當成為體育法學的有效載體。從法哲學維度來看,這是一種典型的“法律一元論”觀點。在“法律一元論”者的視域中,唯有具備國家強制力的規范性文件才有可能成為法律,即“法律只能是由國家來進行制定或者認可,在運行機制上,它依靠國家暴力機關所擁有的國家強制力來保證實施”[7]。
在大陸法系國家,由于“法律一元論”的盛行,學者們多對體育法學研究所能覆蓋的“場域”做出了限制性解釋。如長期以來,法國的法學家們在對本國體育法體系進行梳理時,通常將目光聚焦在1984年7月所頒布的《法國大眾與競技體育活動的組織和促進法》,并認為此法事實上充當著法國體育法體系中的“憲法典”。隨著法國體育事業的發展和體育實踐的變遷,部分法學家也曾試圖將體育法學的研究“場域”拓展至體育固有法、體育軟法等體育法律形態,但時至今日,這些體育法律形態的“合法性”地位尚未完全確立。以《法國大眾與競技體育活動的組織和促進法》為代表的“體育國家法”,仍構成了法國體育法學研究的核心“場域”。在日本體育法學界,1961年由國會所制定的《日本體育振興法》及其相關配套性法律向來是學者們的關注“場域”。作為一部重要的業余體育基本法,《日本體育振興法》明確了日本體育的發展中心,即由精英體育轉向大眾體育。而在2011年,日本國會又制定了《日本體育基本法》,并由此取代了原有的《日本體育振興法》,對日本體育事業的諸多事項做出了新規定。該法律分為總則、基本計劃、基本政策措施、完善體制、國家補助和附則6大板塊,體現了較高的立法水準[8]。由此可見,以體育制定法為代表的“國家法”形態,構成了日本體育法學的研究熱點,“國家法”繼而成為日本體育法學的重點“場域”之一。
在英美法系國家,“由于在現實的體育法治中出現了新的規范和規范體系,學者們對體育法的研究往往偏重現實的案例”[9],并不拘泥于“國家法”本體。以美國為例,在埃利西“living law”(活法)思潮的影響下,普通法院法官所做出的體育案件裁判及其各種各樣的體育社團內部章程、體育行業內部規范等多元體育法律形態,都被納入到體育法學的版圖之中。在加拿大,雖然1961年聯邦政府制定了《健康與業余體育法》,但這部法律并不是本國體育法學體系建構的唯一法律依據。除此之外,聯邦法院和各個省、特別行政區法院所進行的體育判決,連同近些年來呈現出勃興之勢的體育固有法和體育軟法,共同構成了加拿大體育法學研究的完全“場域”。體育固有法,也有學者將其稱之為“全球體育法”或者“跨國體育法”,英文表述為“Lex Sportive”,意指“在體育的全球化和法律全球化的雙重沖擊下所形成的,由國際體育組織所創設的,適用于全球體育運動的自治性規則”[10]。從屬性上而言,它頗具民間法意蘊。而體育軟法,是指不以國家強制力為后盾,但卻能對現實體育生活產生實際調節效果的行為規范。從外延上看,體育軟法包括行政部門所發布的體育政策、體育組織自律規范、體育專業標準和體育慣例等[11]。究其原由,體育固有法和體育軟法的勃興,皆與體育國際化程度的提高有所關聯。體育的國際化,迫切需要全球體育規則的一體化,與其他社會領域相比,體育領域的規則一體化使命由民間來承載,它強調體育運動管理中的體育組織自治,于是,體育固有法和體育軟法的出現也就在所難免。因此,在英美法系國家,體育法學是一個復合型稱謂,其體系邏輯中既包含了涉足體育規范的“國家法”,又容納了與體育實踐密切關聯的“體育軟法”“體育固有法”。總而言之,圍繞著體育法學的“場域”建構,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分別形成了各自的傳統。大陸法系多遵循嚴苛的法教義學,構建出一條體育法學研究的“規范主義”線路;而英美法系國家,則注重對體育法學進行綜合性闡釋,它強調的是體育法學的實踐性價值。
以未來為發展面向,中國體育法學的“場域”調適,就是要試圖形成一套直面中國體育實踐的體育知識譜系。這套話語體系,能夠以詮釋中國體育法治發展進程中遇到的問題和挑戰為終極目標,并且能夠與中國的現代法治體系相融合。在一個如此宏大的范式轉型過程中,以“差序法治”為代表的新興概念則具有樞紐性意義。若用法律經濟學的視域來考察,這些新興概念即是實現中國體育法學“場域”重構的重要供給側。誠如安德魯·海伍德所言:“人類若要形成一系列關于認知世界的普適性知識,不能僅僅只依靠直接觀察的方法,還要依托并且提煉可以幫助人們理解這個世界的概念,而正是這些概念的存在,使得人們的認知活動更加有意義,它們是人們認識整個世界的重要基石?!盵12]
在此,“差序法治”作為一個實現中國體育法學“場域”調適的創設性概念,淵源于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的“差序格局”,在原初意義上,“差序格局”是一種社會結構的分析方法,用于剖析中國傳統的鄉土社會。后來經過法學家們的移植與借用,“差序法治”概念得以生成,同時也成為了一種重要的法學方法論?!安钚蚍ㄖ巍备窬种?,不僅包含了抽象的“國家法”元素,亦將諸如“軟法”“民間法”等法治發展中的本土資源元素覆蓋至內。換句話言之,“差序法治”對中國體育法學的研究“場域”進行了開放性解釋,中國體育法學的研究“場域”呈現放射性圖景,在這一圖景中,“國家法”必不可缺。但是,“體育法以體育關系為調整對象,還不能認為體育關系只是由單獨的體育法規來加以調整”[13],其他關乎體育實踐活動及其體育社會關系的體育地方性知識、固有體育法等規范形態,都應被吸納至“差序法治”格局中。需要說明的是,由于體育的特殊性及其全球性,在體育法學“場域”調適的過程中,應靈活處理“國家法”與其他多元體育規范形態之間的關系,即不能像傳統部門法一樣過于依賴“國家法”,而應根據體育實踐的變化,靈活增加多元體育規范形態的占比與占重。
法律作為一種嚴謹的制度安排機制,從制度主義的角度出發,自身即蘊含著內生性制度和外生性制度,兩者共同構成了一個有機的法律制度鏈條,缺一不可。從法學研究者的視角來看,外生性制度通常伴隨著國家強制力而生,并以國家強制力為制度生效的終極保障,在實踐中,外生性制度通常外化為具有終極約束力的“國家法”形式。對于外生性制度而言,“它是由規則制定者所主導的官方行為”。與外生性制度的生長軌跡有所不同,內生性制度構成了一種“依賴于固有的社會關系而形成的非正式性的制度,與外生性制度相比,這些制度的生長周期是漫長的,它需要經過大量的人類交往活動才能得以有效確立,顯然,這就意味著,官方力量無法對此種制度的成長周期進行人為干預和提前介入”[14]。在當代中國體育法治實踐中,外生性制度通常是“為節約立法成本,提升體育法內涵,拓寬調整范圍而創設效力信度”[14]。從內容載體上來看,大多數內生性制度是以固有體育法及其法院的示范性體育判例等軟法性資源得以體現。對于尚處在理論建構期的中國體育法學而言,應抱以開放式胸襟,將有關體育法治實踐的“大傳統”和“小傳統”都涵蓋其中,不論是體育規范中的“國家法”,還是固有體育法、示范性體育判例等體育法治資源,都應成為中國體育法學的生存“場域”,也同時應該成為中國體育法學新的學科知識增長點。
規范集成,也有部分學者將其稱之為規范集聚,是一種法律規范的集聚方式或集聚特質。在經濟學領域,集聚效應、產業集聚歷來是經濟學家所關注的熱點命題,部分法學家將“集聚”這一表述引入至法學領域,就生成了“規范集成”這個概念。所謂“規范集成”,實質上是指法律規則、法律原則的組合過程及其聚合方法,依照排列組合或聚合方式的不同,所形成的法律體系也有所差別。當今,“規范集成”早已成為衡量財稅法學、民族法學等新興法學學科內部體系系統性與否的重要指標,甚至成為這些新興學科進行合法性證成的重要理論依據。然而遺憾的是,在中國體育法學界,尚未有學者利用“規范集成”的依賴路徑對中國體育法學的學科屬性進行內部證成。筆者認為,對于試圖攫取獨立學科地位的中國體育法學而言,“規范集成”必不可少,缺少了“規范集成”的理論支撐,中國體育法學的學科地位就難以明晰,學科地位的“合法性”更是岌岌可危。因此,必須以“規范集成”為基本向度,對中國體育法學的學科屬性進行闡釋。
作為原蘇聯維辛斯基法理學中的內嵌性符號,部門法理論的影響力可謂深遠。從歷史上看,部門法理論并非淵源于蘇聯,而是發端于法國、德國等大陸法系國家。在法的移植運動中,蘇聯法學界敏銳地捕捉到了法治發展的前沿潮流,從而將部門法理論引入國內,形成了一套體現本土法治文化的維辛斯基法理學,“部門法”則是維辛斯基法理學中的核心概念。所謂部門法,即是一種法律規范的集合方式,它依據法律規范自身性質的差別及其所調整社會關系的不同,而將具有相似屬性、調整同類社會關系的法律規范進行類聚,進而演化出不同的法律體系。按照布萊克法律詞典中所給的定義,“部門法”就是同類別、同屬性法律規范的集合體。
“在中國傳統的法學思維中,法律部門同時也構成了一種規范集成的方式”[15]。按照目前中國的主流法學理論,我國已經形成了7大部門法體系,分別是憲法及其憲法性法律、民商事法、行政法、經濟法、社會法、刑法、訴訟法與非訴訟程序法。顯然,在這7大部門法學中,并無法追尋到體育法學的蹤影。于是,部分體育法學研究者就采用了“靠近”原則,將體育法學掛靠在行政法或者社會法等“部門法”中。如湯衛華[16]指出,作為一種新型關系,體育關系或者歸于行政法調整,也可以在行政法目錄下設置一個單獨的行政分支,即體育行政法。就現實來看,雖然我國體育法的調整對象呈現出復雜化的情形,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將體育法列入行政法律部門[16]。而此后,湯衛東的觀點則發生了轉變,他和胡旭忠[17]認為,關于體育法本質屬性的論證,顯然應該建立對各種學說的綜合及對體育法發展的歷史考察基礎之上,體育法律關系具備保障體育權利、維護社會利益和實現體育公平的本質屬性,符合社會法的本位觀、利益觀和公平觀的特征,因此,體育法的本質屬性應是走向社會法序列。但是,不論是將體育法隸屬于科教文衛法,還是將體育法歸屬于社會法,顯然都無法得到法理學界的普遍認同。隨著研究的深入,在科教文衛法與社會法之外,隨之產生了超越兩者的第3種方案,即認為體育法既不是純粹的科教文衛法,也不是單純的社會法,而是具備多種部門法屬性的“綜合法”。如有學者指出,體育法的特征在于綜合性,包括調整對象、調整方法和規范的綜合性和體育性[18]。
然而,我們需要清醒地看到,所謂“綜合法”,無非是綜合法學派的理論觀點在法律實踐中的客觀映射。綜合法學派的創始者為美國學者杰羅姆·霍爾,他主張的“綜合法學”試圖調和與吸收現代主要法理學流派的思想和方法,綜合運用不同的學術進路認識法律,研究法學問題。與此相一致,“綜合法”也試圖打破不同部門法體系之間的隔膜,從而塑造出一個跨越多個部門法之間的“多面體”形象。由此可見,將體育法學隸屬在“綜合法”之中,無非是一種概念的借用,和將體育法歸屬于“行政法”或者“社會法”并不存在本質區別。因為,從“綜合法”這一概念的演化邏輯來看,其就是對“部門法”理論的另一種言說。迄今為止,對于體育法將隸屬于何種“部門法”體系中,學界尚未形成統一性見解,爭鳴仍在繼續。
既往的體育法學研究中,學者們之所以大費周章地論證體育法學的部門法之地位,無非是基于傳統的認知,即唯有對體育法的“部門法”地位進行證成,方能實現體育法的獨立學科地位。構建體育法的學科體系,須著眼于被法學界已經認可的有關部門法劃分標準及其法律體系的理論,獨立體育部門法才具有說服力[19]。所以,不管是將體育法定性為“綜合法”,抑或是將體育法劃定為“科教文衛法”“行政法”“社會法”,都要在終極形式上構建出體育法之“獨立”學科地位,從而實現其知識供給自足。但是,隨著法學理論的蛻變,法學家們普遍認識到,“部門法”也好,“綜合法”也罷,它們并不是也并不應該是法律規范的唯一集成方式。而且,更為重要的是,“部門法”地位的取得與否與保持學科獨立性之間并不存在必然聯系,攫取“部門法”地位,固然有助于增強中國體育法學的學科獨立性。但是,兩者絕非等同關系。對此,與中國體育法學身處同種境遇的中國民族法學便早有感悟。在早年間,民族法學家們也極力為民族法之獨立“部門法”地位進行論戰,多次未果之后,民族法學家們轉而將目光聚焦在“領域法”上,進而通過“領域法”理論為民族法學的獨立學科地位驗明正身。毫無疑問,對于體育法學研究者而言,這具有啟迪意義。
領域法學,是在應用法學中除部門法學外的另一套體系,是建立在綜合性法律領域基礎上的法學分支[20]。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后,隨著世界范圍內“法律一體化”運動的興起,現代意義上的領域法理論突破傳統部門法的狹隘視野和學科局限脫穎而出,引起理論界和實務界的普遍關注,顯現出獨特的魅力。從內在語義上分析,領域法學無疑構成了一個參照性概念。目前來看,它基本上是一種介于部門法學和綜合法學之間的“折衷性道路”。領域法學在“做什么”(what)與“為何做”(why)層面上是沿襲“部門法學”,而在“如何做”(how)層面上沿襲“綜合法學”。如果說“部門法學”和“綜合法學”所凸顯的是法律規范的“宏大敘事”。那么,“領域法學”則更類似于一種強調法律社會屬性的“微觀分析”,“宏大敘事”性研究為法律的規范集成提供整體性框架,而“微觀分析”則試圖尋找法律規范集成的現實性意義。放眼全球,領域法不但構成了一種業以存在著的客觀性法律事實,而與此同時,領域法同時也將成為一種與部門法相輔相成、交織融合、同構互補的法學門類。領域法的問世,必將對更新法學研究和推進法律實踐具有獨特價值,并且作為一種全新的規范集成方法而發揮著積極作用[15]。
從深層含義上來看,領域法學中的“領域”一詞,無非所指社會領域中的各類關系,只要這些社會關系具有屬性上的同類性,都可將其歸入領域法范疇,而并不過分關懷這些社會關系的法律性質。其實,對法律性質的強調,歷來是部門法的專屬,即法律領域所建立的基礎也是依照所調整的對象,但它并不關注這些調整對象的法律性質,而依靠這些所涉事務關系是否屬于同一種類型[15]。由此可見,在領域法內部,有可能只存在著單一性質的法律規范,而更有可能是多種性質法律規范并存的格局。反之,即便同一種性質的法律規范,有可能聚集在同一類型法中,也有可能散布在不同的類型法之間。需要強調的是,“領域法學”并非具有“排他性”,即“領域法”的生成,并不必然意味著對部門法的完全否定,而是建立在部門法既有理論基礎之上。兩者在實踐中具有同構性,以權利義務為體現的社會關系構成了領域法和部門法的共同基石,從而演化出一種良性的互動機制。相較于傳統的部門法而言,領域法無疑更具有體系的開放性與包容性。
“領域法學”的問世,為中國體育法學學科獨立地位之證成開辟了新模式,不必再糾結于體育法是否屬于部門法,而只需挖掘出隱匿于體育法身上的領域法潛質,即可在體育法與學科獨立性之間鋪設橋梁,從而得以在理論上化解這一難題。不論是部門法,抑或是領域法,無非都是規范集成的一種表達方式和表達方法,在法哲學方法論上,只要具有規范集成特質,都可將其視為一門獨立的法學子學科。將“領域法”思維移植至中國體育法學,我們即可發現,實質上,體育法的學科理論,正是圍繞著“體育事務”這個核心詞匯來進行構建,不論是軍隊體育中的部門管理、體育產業中的行政管理、業余體育中的學校管理、群眾體育中的政府管理,還是競技體育中的運動訓練管理、運動競賽管理,社會體育中的家庭體育、社區體育和體育健康管理等,凡是可以與“體育事務”存在某種關聯性的社會關系及其社會事務,都可由體育法來進行規范,而并不在本質上要求所涉社會關系與社會事務歸屬同一種性質。因此,體育法與領域法之精神存在著高度的契合性,體育法也是一種典型的現代社會中的“領域法”。具體而言,從實踐中來看,體育法所勾連的法律部門并非單一,而呈現出一定的復合性,如在體育法的體系構成中,既包含了體育行政法,也包含了體育民法、體育刑法等其他法律部門,因此,很難將其歸屬至具體的部門法序列,從這個層面而言,體育法正是一個涉及眾多法律部門的綜合法律領域。但與此同時,隨著我國體育事業的發展,對其進行調控的體育法又具備了一定的專屬性,體育法也日益成為一種獨立的法律領域。在傳統部門法理論無法為成長中的體育法進行定性時,亟需采用另外一種劃分方法,即在某種意義上與現有部門法所并列的相對獨立的法律領域-領域法。因此,中國體育法學是一個以體育為領域,法學為基本要素的應用性“領域法學學科”。對于中國體育法學學人們而言,應將“領域法”作為其學科理論建構的未來面向,從而攫取獨立的學術話語權,而無需再過度糾結體育法的部門法地位之爭。
現代社會的猛烈發展,注定了體育科學的研究不可能一成不變。因此,體育科學研究方法只會隨著體育科學研究的深入而不斷前行,這就造成了體育科學研究方法的嬗變趨勢。對此,早年間曾有學者指出,體育科學既然是科學大家庭中的成員,在其發展過程中,就完全有必要汲取其他學科的養分,迅速同化其他學科的進展,與其他學科的發展勢頭保持一致,并努力做出自己的獨特學術貢獻[21]。實際上,對于學科起步滯后的中國體育法學而言,何嘗又不是如此?回顧既往,中國體育法學之所以一度在徘徊中迷失自我,而未能精準謀劃出自己的理論歸屬和學科定位。一方面,受制于“他者”對其獨立學科地位之非議;另一方面,則是來源于自身研究方法的模糊與單薄,進而未能催生出高效能的方法論體系。由此可見,如同“場域”建構、規范集成一樣,方法自覺成為了影響中國體育法學發展的又一重要因素。實踐證明,任何學科在成長為“顯學”之前,都應理順自己的學科方法論體系。因此,唯有對體育法學既有研究方法進行批判和創新,方能引領中國體育法學走上一條康莊大道。
當“西方法理學界開始從探求法律的性質轉向對該種探求本身的反思,開始從法理學研究轉向元法理學反思,特別是方法論層面的元反思”之時,實則有必要對中國體育法學研究的方法論格局進行反思與重構[22]。回首既往20年間的中國體育法學研究,學人們所使用的研究方法各有不同,“散兵游勇”為主,各自為政,學科的主體研究方法也始終未能浮出水面,方法論體系更是成為無稽之談。如思辨研究是體育法學研究中最早被運用的一種研究方法,這種研究方法將目光凝視于體育法律關系、體育法的立法與司法、體育法律運行規律等研究對象之上,是一種從概念到概念的研究。與之不同,韓勇[23]認為,體育法學研究應積極融入社會科學定性與定量研究環境,以場地筆記、訪談記錄、對話、錄音和備忘錄等方法積累原始資料,由訪問、觀察、案例研究等多種內容組成,可能更能貼近體育實踐。而孫國友[24]則強調體育法學的實地研究,指出,實地研究是指研究者離開教學科研場所,有計劃、有步驟地沉入到相對陌生的研究對象的生活環境中去,采用參與觀察和非結構訪談等方法收集資料,系統詳盡地描述、理解乃至批判反思體育法律關系主客體及其行動邏輯的相對松散的研究方式體系。
實際上,任何一個知識范疇或知識領域之所以能夠成為科學意義上的“學科”,其方法論建構頗為關鍵。理論是科學的最高殿堂,是否具有一定數量的專有理論,是否具有體現內在一致性或邏輯性的理論體系,是學科發展成熟與否的重要標志[22]。同理,沒有科學的方法論體系作為支撐,中國體育法學的學科獨立性也就難以維系。
然而,長期以來,中國體育法學即游離在多個方法論體系之間,未能進化出本土體育實踐語境中的專屬性研究方法。作為介于體育學和法學2大學科門類之間的邊緣性知識,體育法學深受“身份之困”?!耙浦病边€是“再造”,就成為擺在中國體育法學學人面前的2種抉擇機制。所謂“移植”,就是直接將母體學科的研究方法滲入到體育法學研究當中,進而利用這種“嫁接”的方式建構自己的方法論體系。“再造”,就是摒棄母體學科的研究方法,實現體育法學研究方法的自主性和創新性。在中國體育法學的研究中,“移植”與“再造”呈現出分庭抗衡之趨向。部分學者直接使用現代體育科學研究中經常使用的數理統計、模型建構等研究方法,并在此基礎上產生了一批具有影響力的研究成果。數理統計方法最早孕育于自然科學研究中,它以概率論為基礎,研究大量隨機現象的統計規律性,在社會科學領域,最早引入此種研究方法的是經濟學與管理學,后又被引入至體育學研究之中。模型建構,也被稱為建模,它是當代經濟學與管理學中的主流研究方法,與傳統的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相比,此種研究方法更為微觀。隨著學科之間的交融和互滲,在當代體育法學研究中,也開始大量使用這種頗具量化傾向的研究方法。如張林[25]在《國家社科基金體育立項情況分析》中就采用數據分析的方法,對1997—2008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體育學項目的立項情況進行統計。結果表明,與體育法學相關的項目共13項,遠遠落后于體育管理(95項)、體育社會學(91項)和體育經濟學(57項),從而對體育法學的邊緣學科地位進行論證。而吳亮、楊海平[26]在《近十年我國體育法學研究綜述》中,同樣通過量化式的研究進路,統計出我國現有有效體育法律規范共計147部,其中體育法律1部、體育行政法規16部、體育部門規章130部,并通過這些數據來對我國體育法治發展的“層級差異”進行說明。其他學者們則將視域限定在法學之中,通過規范分析、語義分析、價值分析和比較分析等法學研究中常用方法的綜合使用,來強化對體育法學的規范性研究。如趙毅[27]在《晚近的體育法教材寫作與體育法方法論變革》中,即通過對作為我國社會主義法的淵源的體育法體系的分析,來試圖展現出強烈的法教義學立場,并認為體育法研究的重心應在于國家法中的體育規范。而蔡治東[28]在《基于知識圖譜的國際體育法學研究現狀與前沿分析》中,通過對運動員傷害與預防、運動員權益、反歧視、反興奮劑、反壟斷等關鍵詞,進行包括詞頻分析、共現分析和語義闡釋,進而對體育法學的研究現狀進行揭示,并對體育法學的未來發展方向做出預測。此外,賈文彤等[29]在《我國體育法學基本理論若干問題研究》一文中,通過對體育基本人權中的健康權及其與公正、秩序、自由等價值的關系進行研究,強調價值分析在體育法學研究中的重要作用。張興玲、陳紅[30]在《比較法分析論與體育法學的比較研究》中,通過對體育法律規范、體育法的功能、體育法的社會效應等含義的闡述,來建構出一個完整的比較體育法體系,并由此認為體育法學的比較研究應完全涵蓋以上3個層面。
顯然,不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是試圖通過借鑒母體學科中的研究方法,來推動中國體育法學的方法論建構。與之有所不同,尚有一部分學者并未采取這種“沿襲”進路,而另辟蹊蹺,通過新型研究方法創設,實現了對體育法學學科真諦的探索。如有些學者受到近年來席卷社會科學研究的“田野風”影響,進而在體育法學研究中融入了“田野情懷”,除了將體育法學的研究“場域”拓展至田野外,還試圖將“國家在場”“國家缺場”等多維視角運用到體育民間法、體育軟法的研究之中,進而形成自己獨特的學術品格。如徐曉光、徐斌[31]在《貴州少數民族斗雞規則及其社會文化含義》一文中,對斗雞這一民族傳統體育活動中的規范供給進行了剖析,并認為各民族的斗雞規則存在一定的共同性,而規則的形成過程與各民族文化密切關聯。
不論如何,圍繞著現代體育法學研究,“移植”與“再造”已經成為學人們所經常采用的2種主流范式,兩者之間雖有張力,但是“共生與共治”業已常態化,兩者并不存在價值元點上的拙劣,而只存在切入視角的差異。然而,從體育法學學科發展的內生層面來講,不管是方法論的“移植”,抑或是方法論的“再造”,都未能完全催化出體育法學研究方法的獨立品質,即專屬性研究方法的缺失。單一的方法論“移植”及其模式化的方法論“再造”,固然可以解決體育法學學科發展的燃眉之急,但是從學科培育層面而言,這些依然是不夠的。若要推進體育法學的學科內涵建設,就有必要從方法論層面孕育出具有獨立屬性的微觀研究方法,從而成為科學認知體育法的重要解碼。
“戴逸之問”是20世紀80年代初,由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戴逸教授所提出的“法學是幼稚的”的觀點,他通過這個觀點,來表述對中國法學發展的方法論困惑,自此,眾多法學學者們將探討“中國法學向何處去”作為舌戰論題并以求解此問。近年來,法教義學和社科法學之爭鳴,本質上也是要從方法論層面來回應“中國法學向何處去”這一宏大命題。作為一門隸屬于法學的子學科,中國體育法學經過數十載的培育,亟需實現方法論上的轉型。然而,在體育實踐不斷豐富的背景下,中國體育法學向何處轉向?如何轉向?這也就構成了中國體育法學發展中的“戴逸之問”。
實際上,作為一套與體育事務、體育實踐密切關聯的法學知識譜系,毫無疑問,體育法學具有經世致用之特質,這種“經世致用”性主要是來源于其內在邏輯體系中所預設的法律原則和法律規則。通過這些原則和規則的聯合使用,便能止息體育爭議、化解體育糾紛,從而實現體育社會生活的有序化、常態化。因此,規范分析顯然應該成為主導體育法學研究的主流范式。在法學界,對規范分析的推崇,自奧斯丁創立分析實證主義法學時便已開啟。在《法理學的范圍》中,他認為,所有的法學研究均應建立在洞悉規范的基礎之上,規范則構成了一切法學研究的原點。因此,對包括法律規則、法律原則在內的規范系統進行實然分析,就成為一切具有實證主義傾向的法學家們的首要研究方法。顯然,在國外的體育法學研究中,規范分析成為了主體性研究方法,尤其是在以“國家法”形式為主要載體的體育法規范體系中,這種研究方法更為高效。然而,研究進路并非一成不變,相反,它的綿延發展是以能夠生成并容納新思想、新理論、新話語為前提的[32]。隨著現代體育事業的發展,單一的研究方法顯然難以滿足多樣化的體育實踐。在學科里,最初的前提不是有待重新發現的意義,也不是須得重復的同一性,而是建構新的陳述的必要條件[33]。
與西方知識譜系相一致,在我國現代體育法學研究中,其主導范式是非常明確的,規范分析構成了現代體育法學研究的核心方法,它偏重于理論的思辨和邏輯的言說。與此相呼應,中國體育法學也正處在由“現代”向“后現代”的轉型期。但是,作為體育法學學人,我們對此必須保持清醒的認知,在美好圖景之后,實質上隱藏著一種方法論上的“失語”。在當代西方體育法學研究中,田野調查、個案研究和統計分析等全方位、立體化手段發展迅猛,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規范分析所無法填補的“空白格”,進而成為“時尚之虞”。對年輕的中國體育法學而言,方法論的本土化與自主性話語體系的建構成為學科發展中的關鍵問題,究其本質,是如何在當代知識譜系中演化出中國本土語境下的體育法學方法論的問題。從法學的歷史來看,其學術范式的嬗變、對抗和融合,無一不體現著鮮明的本土關懷,而對于中國體育法學而言,構建具有本土資源屬性的、能夠直面中國體育實踐的多元方法論,既不可或缺,也是形勢所迫。因此,就必須在堅持規范分析的同時,融合其他多種研究方法,形成“一體多元”的放射性、開放式研究格局。具體而言,在中國體育法學的未來發展進程中,體育法律規則與體育法律原則作為體育法律規范中的2大關鍵性要素,自然應當被放置到核心位置。因此,規范分析法應當被體育法學學者們所重點關注,規范分析法作為法學母體學科中的根本研究方法,理應照射到體育法學研究的“場域”之中。當然,為了達成對體育法學“場域”的多維解析,在秉承規范分析方法的同時,也應適度來實現研究方法的多元化,田野調查、個案分析和統計分析等新興研究方法亦不可或缺。如果說前者是一種體育法學研究的“法教義學”范式的話,后者則構成了一種作為“社科法學”的體育法學,兩者看似矛盾,實則可以相融。體育法學研究的方法論轉向,正是要在“法教義學”與“社科法學”二者之間尋找平衡點,從而實現體育法學方法論的蛻變與升華。而在尋覓平衡點的過程中,強調解構體育法律規則及其體育法律原則的規范分析法,應作為體育法學研究的前提和基礎。
具體而言,體育法學在未來轉向的進程中,需要凸顯三重具體的研究方法,并以此為基礎,建構三位一體的體育法學新方法論。這三重研究方法分別是規范研究、實地研究和實證研究,一體即是體育法這一本體。規范研究,不僅僅包括對體育法條的解析,還要在此基礎上實現對體育立法價值的重思。如在對《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中的規則和原則進行研究時,還應同時提煉這些規則和原則的價值取向,是凸顯自由價值?還是強調公平價值?之所以要如此,是因為體育法律規范需要秉持一定的立法精神,并且要在沖突的立法價值中實現平衡,這也將會同時影響體育司法和體育執法。而實地研究,則是通過問卷調查、個體訪談等具體步驟來了解民生體育,獲悉民眾對體育的認知和感悟,從而通過民生需求來完善、修訂固有的體育立法抑或制定新的體育立法,使得體育法真正貼近民眾,保障社會個體的體育需求。如楊佳其、沈惠紅[34]即通過對江蘇省高校教師及其大學生發放《江蘇省高校體育安全教師問卷》和《江蘇省高校體育安全學生問卷》,進而對高校體育安全現狀進行調查分析,并呼吁對體育場地、設施、器材的檢驗與維修進行相關立法。實證研究,強調的是一種對體育立法的事后研究,任何一部體育立法必然要在日常生活中被適用,當其被適用時,是否取得了既有的立法效果?諸如此種關乎體育實踐的實效問題必須獲得研究者的高度重視。通過個案考察、定量分析等具體環節,不但可以對既有體育立法的實效做出研判,而且亦能為未來體育立法的修訂奠定實踐基礎。當然,在未來的體育法學研究中,圍繞著體育法這個本體,規范研究、實地研究和實證研究應當被聯合使用,而不可厚此薄彼,這有利于促成體育法學新方法論格局的培育和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