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那”字組合地名的分布特征及其文化意蘊

何彥玨，劉方富

（1.2.南寧師范大學法學與社會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1）

在廣西壯族聚居的地區(qū)，“那”或“納”同被譯為水田，壯族先民根據(jù)廣西的地理環(huán)境和氣候特點，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依托水田進行耕作，依靠水田而居住，以稻作為本的傳統(tǒng)生活模式，產(chǎn)生了分布在廣西各地的許多“那”字組合地名①在廣西的“那”和“納”組合地名中，“那”字組合地名最多，故下文均以“那”字組合地名稱呼。。“那”字組合地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廣西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社會歷史狀況。廣西“那”字組合地名的含義主要包括兩種，一種是反映水田的自然環(huán)境及地理位置，另一種則是包含壯族人民的某種主觀情感。對廣西“那”字組合地名進行探究，有利于深入了解稻作民族壯族的文化意蘊，對研究壯族地區(qū)的自然地理、語言文化具有重要意義。

近代以來，廣西“那”地名受到了國內(nèi)外學者的關注。徐松石在《泰族僮族粵族考》中最先指出兩廣地區(qū)廣泛分布著眾多的“那”地名［1］。張聲震主編的《廣西壯語地名選集》收錄當代廣西“那”地名872條，占收錄的壯語地名的17.8%，展示了“那”地名在壯語地名中的重要地位［2］。覃乃昌在《壯族稻作農(nóng)業(yè)史》中對“那”地名現(xiàn)象進行論述，通過對“那”音譯的分析，得出“那”文化是稻作文化的結(jié)論［3］。覃鳳余、林亦在《壯族地名的語言與文化》一書中將“那”地名與壯族文化進行結(jié)合研究［4］。覃鳳余在《壯語地名及其研究——壯語地名的語言文化研究之一》一文中將“那”歸納到自然地理實體通名系統(tǒng)中，并對部分“那”地名的通名和專名進行了詳細的分析［5］。

以上論著對“那”地名的含義及其反映的文化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特別是通過對“那”地名的考證來論證亞洲栽培稻的起源，具有較強的說服力，但主要是從“那”字出發(fā)，而忽略了與“那”相組合的詞語的含義，“那”字組合地名不僅包含水田的意思，同時也包含與“那”相關的其他事物，以及蘊含其中的民族情感。本文力圖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采用抽樣調(diào)查的方法，對廣西30個縣市的“那”字組合地名進行具體的統(tǒng)計和分析，歸納出“那”字組合地名的分布特征，進而分析它們的文化意蘊，以求更加全面客觀地認識廣西“那”字組合地名。

一、廣西“那”字組合地名的分布特征

本文采用抽樣調(diào)查的方法，從廣西111個縣級行政區(qū)中隨機抽選30個縣市的地名志①注：資料來源于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地名志，故文中縣市名稱保留原有名稱。，分別是田東縣、寧明縣、百色市、天峨縣、南丹縣、龍州縣、大新縣、靖西縣（今靖西市）、田林縣、隆安縣、藤縣、河池市、南寧市、憑祥市、西林縣、來賓縣（今來賓市興賓區(qū)）、象州縣、桂平市、忻城縣、鹿寨縣、合浦縣、賀縣（今賀州市八步區(qū)）、桂林市、荔浦縣、玉林市、臨桂縣（今桂林市臨桂區(qū)）、興安縣、陽朔縣、永福縣、北海市。這30個縣市分布在廣西各地，其中包含了廣西14個地級市中一個或一個以上的縣級市（防城港市、欽州市除外）。從上述30個縣市的地名志中，統(tǒng)計出現(xiàn)存“那”字組合地名共2120個。分析30個縣市“那”字組合地名的空間分布情況，能夠基本得出廣西“那”字組合地名的分布特征。

（一）廣西“那”字組合地名總體分布不均勻

根據(jù)圖1和廣西地圖得知，“那”字組合地名數(shù)量超過100個的縣市有10個，分別是田東縣、寧明縣、百色市、天峨縣、南丹縣、龍州縣、大新縣、靖西縣（今靖西市）、田林縣、隆安縣，其中田東縣最多，有304個，這10個縣市來自于百色市、河池市、崇左市、南寧市，主要屬于桂西地區(qū)。“那”字組合地名數(shù)量在10—100個的縣市有10個，除了藤縣，其他縣市主要分布在廣西的中部以及西部地區(qū)。“那”字組合地名數(shù)量在10個以下的縣市有10個，主要分布在桂林市、賀州市、貴港市、玉林市、北海市，屬于廣西的北部和東部地區(qū)。由此可以看出，廣西“那”字組合地名的分布十分廣泛，幾乎每個地級市都有分布，但是分布不均勻，以南寧為中線，西部地區(qū)多，東部地區(qū)少，主要分布在桂中南、桂西南、桂西北，總體上呈現(xiàn)出從西部向東部遞減的趨勢。

（二）廣西“那”字組合地名的分布具有集中性，主要分布在農(nóng)村地區(qū)，以村屯為基本單位

“那”字組合地名以田地為命名基礎，這就決定了“那”字組合地名主要分布在農(nóng)村地區(qū)，其中以屯為命名單位的“那”字組合地名最多。2120個“那”字組合地名中，自然村屯的“那”字組合地名占90%以上，這些自然村屯主要分散于偏遠山區(qū)，地形復雜，受漢族文化的影響較小，當?shù)厝嗣竦纳钶^為穩(wěn)定，人口波動小，因此更容易保留“那”字組合地名的特色。

（三）“那”字組合地名的分布與壯族的分布存在密切聯(lián)系

廣西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顯示，在廣西長期居住的壯族人口有1444.85萬人，占全國壯族人口的85.36%。在廣西居住的壯族人口數(shù)量雖然多，但主要集中在桂南、桂西、桂北、桂中，在桂東和桂東南呈散居狀態(tài)。壯族人口較多或比重較大的市有南寧市、百色市、柳州市、崇左市、河池市、來賓市、防城港市、貴港市，其中廣西壯族人口占總?cè)丝?0%以上的縣市有11個，分別是靖西縣（今靖西市）、天等縣、德保縣、大新縣、隆安縣、龍州縣、南寧市邕寧區(qū)、忻城縣、平果縣、田陽縣、那坡縣。由此可知，“那”字組合地名的分布與壯族人口的分布基本一致，大體上成正相關。壯族人口分布密集的地區(qū)，“那”字組合地名的密度也高，壯族人口分布稀疏的地區(qū)，“那”字組合地名的密度也低。例如壯族人口占總?cè)丝?0%以上的隆安縣、靖西縣（今靖西市）、龍州縣、大新縣，“那”字組合地名數(shù)量分別是107、141、144、142個。

二、廣西“那”字組合地名的文化意蘊

地名作為重要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與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保持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而特定的地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族的歷史與文化。根據(jù)地名學的命名分類原則，可以將廣西“那”字組合地名大致分為三類，即描述性地名、記述性地名和寓托性地名。通過對廣西“那”字組合地名的分類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那”字組合地名蘊含著壯族豐富的情感態(tài)度和思想文化。“那”字組合地名的命名和分布情況，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壯族的自然生態(tài)文化和語言文化。

（一）人與土地共生的人地關系

壯族在長期的水稻種植過程中，形成了濃厚的土地情懷，主要表現(xiàn)在人與土地共生，即壯族人民與土地相互依存，共同發(fā)展。

壯族對土地具有依賴性，壯族人民以種植水稻為生，生產(chǎn)生活都以土地為轉(zhuǎn)移，以農(nóng)耕作為一切行動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在他們的心中，土地是最寶貴的財富，以田地來命名地名就是最具體的表現(xiàn)。因此，壯族人民十分珍惜每一寸土地，對土地細心呵護，悉心照料，關注土地的旱澇情況。比如對那烈屯、那滿等地的命名，“那烈”的意思是村屯的田地水利條件不好，常常缺水龜裂，故名［6］。那滿屯的田地常被洪水淹沒，故名［7］。壯民在田地的命名中表達著對田地的珍惜，例如那彭的壯語為Nazbengz，因為此處山多田少，所以這里的田地非常寶貴，“彭”的壯語為bengz,在壯語中是寶貴的意思［8］。再如納利是指田地很多，對農(nóng)民有利，于是將該地命名為納利。

土地對壯族人民同樣也具有依賴性。土地有肥瘠之分，良田能夠生產(chǎn)出許多糧食，但是土壤貧瘠、缺水的土地就需要通過外力來進行改善。壯民在進行稻作生產(chǎn)時，經(jīng)過不斷的實踐，積累種植經(jīng)驗，對于貧瘠的土地，他們會用草木灰等進行施肥，增加土壤的含肥量。例如那豆，此處常用燒山后的草木灰做肥料［9］。對于缺水的土地，在生產(chǎn)力還很低下的時代，通過引導泉水或者發(fā)明引水工具來進行灌溉，最大化滿足土地及水稻作物生長的需求。研究表明，灌溉田地的水源主要有三個來源：第一，靠天降水。比如那亮原意是缺水的望天田［10］，“納貢”的意思是村屯后面的坡頂上有一片望天田。望天田是指田地極其缺水，而且沒有其他的水源灌溉，只能靠天降水。第二，引泉水灌溉。在廣西有許多的泉眼，這些泉眼基本都分布在田地的旁邊，便于灌溉。“那克”在宋景炎年間建屯，屯的四周都是林木，屯旁有泉水流出灌田，壯語方言“克”是泉水的意思［11］。第三，運用灌溉工具汲水灌溉。例如“那物”是指靠戽水灌田。

正因為壯族與土地相互依存，才使得壯族生生不息，在歷史的發(fā)展中一直堅守著稻作農(nóng)業(yè)，形成了具有“那”文化特色的稻作文化。

（二）“天人合一”的自然生態(tài)觀

“那”字組合地名蘊含著壯族“天人合一”的自然觀。“天人合一”思想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講求人與天即大自然和諧相處，人要順應天，順應自然規(guī)律。從自然的角度來解釋，就是人與自然在本質(zhì)上是相通的，所以一切人事都應該順應自然規(guī)律，達到人與自然和諧發(fā)展的狀態(tài)。壯族能夠遵循自然的規(guī)律，根據(jù)廣西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氣候特點，種植適合當?shù)氐淖魑铮瑢⒁吧抉Z化成栽培水稻，發(fā)展稻作農(nóng)業(yè)，這是壯族“天人合一”自然觀的體現(xiàn)。

馬克思主義的生態(tài)觀認為，自然界是人類生存與發(fā)展的前提和基礎。人作為自然界發(fā)展的產(chǎn)物，是生活在自然界中的，而不是存在于自然之外或凌駕于自然之上，因此人要想長久地發(fā)展下去，必須順應自然規(guī)律，與自然和諧相處。壯族在對自然界進行適應、利用和改造的過程中，對自然界有著深切的感受，自然界在給人類帶來諸多饋贈的同時，也給人類帶來一些阻礙，壯族既崇敬自然，又畏懼自然，他們通過自己的方式表達對自然的敬畏，例如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祭祀以及習慣法等，對自然資源取之有度，用之得法，形成了崇尚和師法自然，與大自然相互依存的自然生態(tài)觀［12］。縱觀本文統(tǒng)計的2120個“那”字組合地名，都是圍繞“那”字進行命名，依據(jù)是田地的形狀、田地周圍的自然環(huán)境和自然資源等，這些地名反映了當?shù)氐淖匀画h(huán)境特征，壯族依田而作，依田而居，依田為食，以田地周圍的事物來命名地名，說明壯族敬畏自然，與自然和諧共處，以謀求人與自然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三）豐富了壯族語言文化的內(nèi)容，成為壯語的重要組成部分

牛汝辰認為，地名現(xiàn)象是人類文化之一，就連地名的物質(zhì)材料——語言文字，也是文化在表層的投射反映，是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13］。張聲震在《廣西壯語地名選集》中將壯語地名定義為“用壯語命名的地名”。壯語是壯族的民族語言，它有完整的語音系統(tǒng)，有豐富的基本詞匯，以及靈活多樣的表達方式，壯語在壯族當中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主要用于日常對話與交流。在壯族聚居的地區(qū)，大部分地名是用壯語來命名的，因為形成文字的需要，就由壯語音譯成漢語。壯語地名的命名來源于現(xiàn)實，與當?shù)貕炎迦嗣竦纳蠲芮邢嚓P。

廣西“那”字組合地名豐富了壯族語言文化的內(nèi)容，是壯語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那”字組合地名中，有許多是根據(jù)壯語水田的名字來命名。比如那美，壯語為Mazmeix，該屯建在一塊名叫“那美”的田里；那還，壯語為Nazvanz，處于名叫“那還”的田邊；那好，壯語為Naznauh，nauh的意思是“鬧”，屯的前面有一塊名叫“那鬧”的田，因為“鬧”字不吉利，所以雅化為“好”［14］。雖然在漢語中將“鬧”字改為“好”字，但是“那好”的壯語意思依然沒有改變。因此，以“那”為首的壯語地名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為人們所熟知、傳播，人們通過壯語地名能夠進一步認識壯族的歷史與文化。同時也要看到，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漢文化的影響，部分壯語地名隨之發(fā)生變化，如果不能夠深入了解，很容易對一些壯語地名的含義產(chǎn)生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