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紹軍
(中鐵第四勘察設計院集團有限公司,湖北武漢 430063)
現代主義建筑大師密斯,他一生創作了大量優秀建筑作品,為世界留下了寶貴的財富。其建筑思想對當代建筑界影響深遠,又以“流動空間”和“全面空間”的建筑理念最為著名,值得學者深入研究。現國內已有不少對密斯作品的分析研究:吳倩[1]對密斯鄉村磚住宅、德國館、吐根哈特住宅及范斯沃斯住宅進行解析,分析作品的共同設計要素、語言及發展脈絡;薛菊[2]探討了密斯建筑思想對作品的影響,通過分析密斯經典作品來理解建筑思想;湯鳳龍[3-5]選取了密斯幾個重要作品,分別從建構的角度來分析密斯的設計方法原則。從相關的研究成果可看出“流動空間”和“全面空間”思想在建筑作品中的具體體現,但這兩種建筑思想的差異性和共性以及思想變化的本質原因,還需更深入的理論研究。因此,本文從密斯兩種不同建筑思想代表作出發,從建構、空間、形態三條路徑對其進行對比分析,尋找其差異性和共性,并探討“流動空間”到“全面空間”變化的根本原因。
德國館主體采用鋼架結構,建筑墻面用華麗的大理石材料裝飾,屋頂也被包裹。“密斯第一次意識到墻可以從屋頂的負荷下被解放出來是在設計巴塞羅那館的時候。柱子的功能是支撐建筑物,而墻的功能是分隔空間。終于有了某種邏輯。”[6]墻體與結構體系的分開,表面上使墻從承重的角色中解放出來,但實際上墻體與柱依然存在著結構上的關聯1。克朗樓中柱的位置從建筑內部移至邊緣,且融入外圍護結構內部,未接觸屋頂的矮墻也宣告了柱與內墻的徹底決裂。
德國館豎向構件依次為基座、鋼構墻和屋頂。基座與鋼構墻的連接真實存在且具有清晰的結構邏輯,而突出的基座卻割裂了這種連接關系:墻體像是隨意放置在基座上的獨立構件。建筑西、南側基座卻去掉了這一部分。可以發現,德國館是密斯對于基座與墻體的割裂關系斗爭過程的記錄,而克朗樓中采用外圍護結構包圍基座的方式,使建構的清晰性得到完美表達。
“在那里,墻體可以被隨意地移動,而網格是后來才被加入的元素,一種使視覺體驗產生協調一致的元素。”[7]網格意味著邏輯與理性。德國館的設計過程從空間開始,網格則是后來介入,它嚴格控制了柱位置、水池形式及位置,墻體卻退讓了網格線(圖1)。此外,平面上網格線也無法與立面大理石分隔線完美對接,產生了錯位,密斯構建的理性網格體系以失敗而告終。克朗樓從校園的整體規劃到細部設計,是理性網格體系控制下的產物[8],平立剖面均以10×10為基本網格單位,外圍護結構、結構柱、地面分隔與網格的嚴格對位關系(圖2)使建構清晰而符合邏輯。

圖1 德國館平面網格

圖2 克朗樓平面網格
德國館部分空間采用實墻的外圍護結構,形成明確的分隔界面,部分空間向外開放,使得室內空間與室外環境空間兩者呈咬合狀態,彼此間相互交融(圖3),屋檐下灰空間的設計起到良好的空間過渡作用[9]。克朗樓(圖4)形體上空間界面明確,外圍護結構似乎隔斷了室內外環境,變為一個封閉型的內方盒,但經虛化處理連續的玻璃界面將室外環境引滲入室內,實現了更深層次的內外環境融合。

圖3 德國館室內外空間

圖4 克朗樓室內外空間
德國館展示區為“里層”,公共區為“空間層”,“空間層”半包圍著“里層”,形成半開放狀態,“里層”和“空間層”的空間層級性較均衡。克朗樓的 “里層”(核心展示區)空間被“空間層”(公共區)所包圍,呈離散型布局,彼此間形成嵌套關系,因而,“里層”空間層級性更高。
建筑不僅僅是藝術的形式表現,必須同時滿足所處時代的功能需求。德國館將建筑展廳置于建筑東部(圖5),而將“服務空間”(值班室、衛生間)退于西部角落處,再水平向內進行空間組合。克朗樓采用豎向層疊方式將“服務空間”[10](設備房、盥洗室、儲藏室)置于半地下層,主要“被服務空間”位于一層(圖6),開敞空間根據實際需求變換以滿足教育、展示、論壇等功能要求,空間變得更經濟實用。

圖5 德國館水平向相鄰空間

圖6 克朗樓豎向層疊空間
德國館含半開放公共空間,人無需進入核心展覽區仍可穿行建筑內。墻體的“無角”布局使內外空間連續融合,內部空間呈自由流動狀態,同時提高了外部環境的可達性。它能為游客提供32種2不同的空間體驗路徑,讓游客在行走過程中感受空間界限的次序和時代的藝術氣息。這種體驗方式與中國古典園林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即移步換景[11],在動態的時空中感悟與體驗。克朗樓內部空間開敞,人在其中視線的穿透以及空間活動的參與,使全面空間也具有了流動的性質。因此,全面空間通過內部隔墻的靈活處理也能變成流動空間,滿足空間多樣性需求,實現矛盾的兩者兼顧[12]。
德國館位于魔力噴泉廣場盡端,建筑臺基挑釁地避開了基地內軸線關系,平面構圖中建筑主體位置的偏移以及大小水池的離散性布局,使得整個建筑呈現出非對稱形態。德國館是密斯對古典主義從模仿到反叛的開端,它打破了古典建筑中軸對稱的形制。克朗樓位于伊利諾伊理工學院東南角,它延續了阿爾莫研究基金會與實驗室、煤氣實驗室、煤氣技術研究室的中軸線布局肌理,建筑體采用嚴格的中軸對稱布局,加強了建筑等級感和公共性的同時,采用巨大的水平向體量來弱化中軸線的表達,這是古典建筑形態的再次回歸。克朗樓空間的純粹性表現在外部形體上是簡化,純凈的方盒子讓人強烈感到立體空間的構成;德國館建筑立面是破碎化形式語言,暗含了復雜的內部空間。
德國館平面圖(圖7)中,主體部分縱向分為四個等比正方形,有一定的古典美學比例關系,同時有序與無序的圖形并存,呈現出一種試圖從古典美學比例關系中解脫的狀態,通過空間的組織,密斯試圖從空間的組織來表達一種對生活、社會、文化的新觀念。克朗樓平立剖面(圖8)中大量采用黃金矩形、√2矩形、正方形等古典美學比例,而古典美學起源于人與環境的對應關系[13],因此,克朗樓也具有古典主義和人文精神的特性。
對1929年巴塞羅那德國館和1956年克朗樓進行平行比較,可得出兩者在建構、空間以及建筑形態上的共性與差異性:
(1)德國館和克朗樓均遵循了秩序的原則,建構的清晰性和邏輯性,但兩者又有所區別,克朗樓通過勻質網格的優先介入與控制、墻與柱的徹底分離、外墻與基座的融合以及鋼結構建構體系不斷完善,使建筑在建構表達上更加清晰;
(2)從內外空間融合、內部空間組合、空間體驗上看,雖建筑性質、功能、空間組合方式等發生改變,但德國館與室外環境的融合性以及空間流動性在克朗樓中得到進一步延續與發展,并演變出純粹化的全面空間;
(3)德國館和克朗樓代表了密斯不同的建筑思想,以德國館為代表的流動空間思想是密斯試圖擺脫古典主義,走向一種新思想、新功能、新技術的建筑之路;而以克朗樓為代表的全面空間思想是密斯回歸古典主義和人文精神,克朗樓是古典主義與時代精神相融合的建筑作品。
雖然本文只選取兩個建筑思想的代表作進行比較研究,未經過相關系列作品的綜合論證,但也能看出作品相互間的共性與差異性及其建筑思想發展變化的本質原因。從德國館到克朗樓,體現出密斯對建構的清晰性和邏輯性、空間的流動性和融合性的不斷追求。而他對古典主義態度的轉變,使“流動空間”思想變為“全面空間”思想。

圖7 德國館平立面比例

圖8 克朗樓平立剖面比例
注釋:
1參見 “Despite these efforts,the eight cruciform columns alone could not support this roof and five more columns had to be lodged in the double-skinned marble screens around the exterior.”
——Mies van der Rohe:European Works
2德國館中含4個改變游客行走路徑的重要節點,可組合出2×2×3×3=36種不同路徑。
圖片來源:
圖1—圖8:作者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