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茶和酒是千歲老友,但兩人性格絕然相反。一個是豪爽、獰猛、講義氣的漢子,一個是文靜、寬厚、重情誼的書生。
[2]茶為內功,無喧囂之形,無激揚之態。一盞淺注,清流,清氣馥郁。友情緩緩流動,談興徐徐舒張。漸入友朋知己間性靈的深相映照。
[3]酒為豪狂式的宣泄,茶為含蓄蘊藉式的內向情感。
[4]酒入大腦,可產生摧毀性的強剌激。茶具有舒緩的滲透性,潛入全身汗囊毛孔,緩緩生成溫馨撫慰效應。
[5]酒,飲前清香誘人,飲后濁氣沖天,污及四鄰空氣。茶,飲前淡淡清氣,滲透入體,彌漫于不易覺察的周圍空間。
[6]人之或嗜酒,或嗜茶,或兼及雙嗜,并非著意選擇,更非精心安排。其所以或癖者,有機緣,也有自然天成。
[7]我嗜茶數十年,乃緣于出生綠茶之鄉。
[8]家鄉小鎮,坐落在大別山腳下。山上山下,酒道不興,茶道暢行。毛尖、云霧、瓜片、小蘭花,于峰頂、緩坡,漫漫成片。茶館,茶葉店,比肩林立。
[9]幼時生于是鄉,壯年又入太湖茶鄉,機緣相伴而來。因之曾種過茶, 制過茶,品過茶。
[10]茶之種,之制,之器,之藏,之飲,各有其術,各有其道,各有其情。
[11]家鄉小鎮多茶館。外地親友來訪,往往不在家中落座飲茶。浸泡于茶館中,清茶,清談,佐以清蔬淡點。此似為待客儀規。視主人錢囊奢、 吝,客人風度文、鄙,而開臺于雅座或大眾廳。
[12]我幼時,熱水瓶屬于高檔奢侈用品。普通人家盛茶,多用銅絲把紫砂壺,成提梁紫砂壺。一壺容量,約相當于五磅熱水瓶半瓶或一瓶。將沖泡好熱茶的紫砂壺,放進草編或棕絲編的茶焐中保暖??季奎c的老茶客,手捧巴掌大的小巧紫砂壺。身邊木炭爐上,坐著一把小銅壺,開水源源不絕地沖兌。
[13]近若干年來,瓷杯、玻璃杯廣為普及。原系大眾化的紫砂杯、壺,反而抬舉成高檔的飲器,更抬舉成每件數千元上萬元的極高檔工藝品。
[14]茶葉焦干,易碎。茶葉店中,一桶茶葉賣到將盡時,桶底余茶,往往成了無葉片的茶葉末。揉碎之品,形變,質不變,茶中極品的茶葉末,其內質仍為高檔極品。只是外形不成條索,不美觀。鎮上精用的飲仙,日常家用茶,重質不重形。常飲用此高檔茶揉碎之末。重吃不重看,物美價廉。
[15]酒,越陳越醇。茶,越新越香。酒重陳,茶重新。低檔新茶,有時并不遜于隔年之高檔陳茶。
[16]茶,不一定名愈重者愈好。高山云霧間的荒山野茶,自采自炒。雖無部優國優桂冠,但常會超過高檔名茶。常人常趨向名聲大的名茶。嗜茶老饕,總是將適合自己口味的茶,視為無上佳品。
[17]雨花、龍并、眉珍、碧螺,其味不一。我常取數種茶攙和沖泡。有的取其清香味醇,有的取其甜苦味重,有的取其色、味穩定耐沖泡。集數種茶之長,調制出一味新品,以適應個人味蕾之需。此品不見茶經,不入茶譜。私名之謂調和茶,或效顰洋人雞尾酒之名,取一不雅馴之名,曰雞尾茶。
[18]經杯、壺蓋悶過的綠茶湯水,清香味全失,變成了煮熟茶葉的濁氣。溺于飲道者,沖泡綠茶,往往用杯不用壺。用無蓋陶瓷杯,或無蓋紫砂杯。
[19]一杯茶,吃數開,其味全變。先清淡,繼清香,后甜苦,再后淡而無味,終至淡而生青草腥氣。
[20]居家吃茶,不妨并用兩杯。以大杯泡葉成鹵,極苦。喝時,另以一小杯倒點茶鹵,再沖兌白開水,將其稀釋成自己舌底滿意的茶湯。以鹵兌水稀釋之茶,可使五杯八杯茶湯,保持大體同等濃度。持續葆有較愜意的口感,最氤氳馥郁之朦朧意境。
[21]當代各種飲料中,茶的飲用方式主要在于品。若解渴,汽水、礦泉、 橙汁、可樂、溫開水、涼開水,皆可極迅速極有效地滿足需要。飲茶則需輕啜慢抿,緩緩品味。
[22]對于耽飲者,品,有助于緬念過去遙瞻未來,有助于獨自浸溺于創造構思中,也有助于萌發友朋間雋言妙語之談興。
[23]三分解渴七分提神,三分飲七分品。如此則綠茶直可達成靈肉兼美的效應。
——選自楊熊文、縱華躍選編《鄉居閑情》(北京:京華出版社,2005)中由臺灣作家艾煊寫作的《茶性》一文(第118-120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