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初來乍到》中語用預設觸發的不禮貌現象研究

劉風光 傅祖秋

(大連外國語大學，遼寧大連 )

1. 引言

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加深，國際人員流通加強，跨文化交際日益頻繁。不禮貌現象不僅存在于某一文化內部，在跨文化交際中也時有發生。通過觀察可以發現，同一文化內部不禮貌現象與跨文化不禮貌現象在語言實現形式上有所不同。過去，對不禮貌現象實現的研究集中在其判斷標準和具體實現手段，如諷刺、稱謂詞使用不當等。本文創新之處在于，結合語用預設理論，分析了不禮貌現象在語言上如何被語用預設觸發。

2. 文獻回顧

禮貌研究可以追溯至Grice(1975)的合作原則和Leech(1983)的禮貌原則，不禮貌研究直至Culpeper(1996)不禮貌模式的提出才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進入21世紀，不禮貌言語策略及實現機制的研究視角呈現多樣性：如劉風光和樊倩(2012)從文體學視角研究，構建逆禮貌模式；冉永平和劉平(2015)探討了語用人際視角下人際關系與(非)禮貌的聯系，曾艷萍(2017)從人際關系管理理論視角探討了不禮貌文學作品中不禮貌言語行為的闡釋路徑；此外，以交際雙方身份構建視角研究其與不禮貌現象聯系亦是研究熱點(陳倩冉永平，2013；李成團 冉永平，2015)；另外，還有以順應論視角進行的不禮貌研究(王可媛，2018)。目前尚沒有從語用預設視角進行的研究。

關于語用預設的定義，不同學者有不同側重。何自然(1997)提出，語用預設是指那些對于語境敏感的與說話人(有時包括說話對象)的信念、態度、意圖有關的前提(即預設)關系，強調受主客觀因素影響。魏在江(2006)認為預設是一種潛在的已知信息，是交際雙方共同認可的背景知識，強調對于會話進行的作用。Verschueren(1999)認為預設是語言表達形式與可以通過語用推理獲得的隱含意義之間的關系，強調直接傳達出的信息與可推知信息的內在聯系。黃衍(Huang，2012)提出預設是說一句話時覺得理所應當成立的命題和推論，是使句子合理的先決條件，強調句子的合理性。

結合上述學者的定義，本研究采取如下定義——語用預設是一種提高交流效率的包含說話人(對象)主觀想法和背景知識的隱含的(且可被推斷出的)已知信息。并選取《初來乍到》為語料，探討語用預設觸發不禮貌現象的機制，旨在增進不同文化、不同種族間因預設而引發的誤解的識別和理解，促進和諧交流。

3. 研究方法

本研究語料美國廣播公司電視劇《初來乍到》由華裔美國廚師黃頤銘(Eddie Huang)的回憶錄《初來乍到：回憶錄》(Fresh Off the Boat: A Memoir)改編而來。該劇主要講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一個華裔家庭從美國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唐人街到美國佛羅里達州奧蘭多定居的故事，劇中有許多文化特性的不禮貌現象，本研究將以是否符合合作原則與禮貌原則作為是否不禮貌的判斷標準，分析沒有文化差異與有文化差異兩種情況下的不禮貌現象在語言上是如何由語用預設觸發的。

劇中人物為美籍華人，對中美文化均有開放態度，受兩種文化浸染均很深重，很難完全算作完全歸屬于某一群體，這里將他們的交際行為簡單劃分如下：父母(Louis Huang / Jessica)之間及與其親戚之間不禮貌現象屬于同一文化內，均受中國文化影響較深。以Eddie Huang為代表的孩子一代出生在華盛頓，受美國文化及嘻哈文化影響較深，他們與父母之間的不禮貌現象多數時候存在文化差異，而因其還保存著一些文化獨特性，與美國孩子之間不禮貌現象有時亦存在文化差異。黃氏家里三個孩子間不禮貌現象存在于同一文化內部，父母與街區美國人間的不禮貌現象則存在文化差異。

4. 語用預設特性觸發不禮貌現象

4.1 語用預設隱蔽性觸發虛假禮貌

語用預設隱蔽性是指一句話成立的先決條件不會直接表達出來，但是根據已知其他信息可以推知獲取。

在中國文化中，面子文化很具特色。在此劇中體現在Jessica與Louis一家與Jessica姐姐一家的互動中。雙方皆想證明自己生活得很好，想保全自己的面子。Louis以前在Steve的家具店里打工。

Louis:(to the customers) Okay, we’ve got the I-shaped sectional, the entertainment center, the deluxe love seat.

Steve: Is this man bothering you. Say the word,I’ll call the police.

Louis: That’s funny. Uh, Mr. and Mrs. Oberg,this is my boss-in-law, Steve. (Looking to Steve) I was just about to finalize...

Steve: Getting us all some twizzlers.

在Steve運用命令語氣破壞Louis面子的語境下，Louis對Steve的介紹(boss-in-law)和后面的I was just about to finalize...遵循了Leech禮貌原則中的贊同準則和同情原則，試圖拉近和Steve的距離，實則暗含It is you that is bothering me.的意思，假意保全對方面子，是一種虛假禮貌。This is my boss-in-law.成立的先決條件即語用預設是We have family connections. (He is the husband of my wife’s sister.)。Just這一預設觸發語，這句話的預設是Your showing up stopped me from finalizing.語用預設具有隱蔽性，而在語境中又可以被推斷出。正是基于這種隱蔽性，說話人可以間接傳達出礙于面子無法直接講出口的話，從而造成了虛假禮貌。這種保全自身面子、暗諷他人的虛假禮貌語言上是由語用預設造成的。

Steve購買了一輛二手馬自達的車，礙于面子，堅稱是新車；后來事情敗露，他的車找不著了，大家發現竟是因Steve有太多款項沒有付清，這輛車被人回購走了。臨走之前，他還顧及自己面子，對Louis說You know, for the record, that dealer told me that Miata was new. Louis回答說Well, people lie. Sometimes even to themselves也是一處虛假禮貌，people lie符合禮貌原則中的同情原則和禮貌原則，看起來是在安慰Steve銷售人員可能騙他了，可是后一句話“人們有時自己都騙”中，sometimes是語用預設觸發語。Sometimes even to themselves. 預設了People lie to themselves. You are also people. 在諷刺Steve自己騙自己，違反了贊譽原則，是一處虛假禮貌。Louis沒有明說你是在自己騙自己，而是說“有時，人們連自己都騙”，利用了語用預設的隱蔽性，顧及到了對方的面子。而該預設是可以被分析出的，故對聽者不禮貌，形成了虛假禮貌現象。

在中國文化內部是這樣，在西方文化內部亦是如此。

Eddie: Don’t worry, coach. We’re gonna win.I got mad skills. (showing his skills)

Walter (Eddie’s friend): I am sorry. Were you playing basketball or trying to do the“macarena(一種賽前舞)”？

Eddie和他的朋友們正為即將到來的籃球賽感到焦慮，在Eddie展示完他的絕招之后，朋友Walter的I am sorry.和詢問看似符合禮貌用語的習慣，實際上卻意指Eddie的絕招沒有實際效用。該選擇疑問句是不禮貌現象的觸發語，其預設了：Eddie is either playing basketball or trying to do“macarena”. 而Eddie前一句明說了自己要展示自己的籃球技巧，在這一語境中，Walter這一預設就是在諷刺Eddie籃球打得太爛，像是在跳賽前舞。語用預設的隱蔽性使得這種諷刺看起來只是一句普通的選擇疑問句。在語境中，聽話人能分析出其預設，會感到被冒犯，形成了虛假禮貌現象。

由此得出，無論在中國文化內部，還是西方文化內部，語用預設的隱蔽性都會觸發虛假禮貌現象。其中在中國文化內部，預設的作用往往是顧及面子，保全自己面子或攻擊他人面子，從而觸發虛假禮貌。

4.2 違反語用預設的經濟性與隱蔽性原則觸發不禮貌

語用預設經濟型是指其對已知信息和共同背景的省略避免了過多的話語，而能夠很好地傳達信息。“預設在語言交際中具有積極作用，它是保證話語的經濟性、有效性、連貫性和突顯性的有效手段。”(魏在江，2003)預設具有經濟性與隱蔽性，適應了人們正常交際，提高交流效率的要求。人們在交際過程中不會講出所有的預設，這是長久以來人們在交流過程中形成的習慣與契約。在同一種文化內，如果違反這種文化上的契約，會導致不禮貌現象的產生。

Huang family剛搬到奧蘭多，Evan, Emery和Eddie第一天去上學，他們到了一個新的地方都不希望太孤單。

Evan: Can I sit next to you on the bus?

Emery: Sure, if you want.

Evan: Me and Emery are gonna sit next to each other on the bus. You are on a different bus,because you are at a different school. So I don’t know who you will sit next to. Definitely not Emery though. He will be next to me.

Eddie: Oh. Shut up, Evan.

Evan和Emery坐同一輛校車，餐桌上，Evan提出他們將在校車上坐在一塊，接著把這件事講給Eddie聽，并且講出了每一處大家已知的背景信息和熟悉的預設。冗長的話語違反了合作原則中方式準則簡練的要求，也使得本來就對來到新環境有所不滿的Eddie更加心煩意亂，違反了禮貌原則的同情原則。可以看出，故意避免語用預設的使用也會導致不禮貌現象的產生。

5. 受文化異同影響的不禮貌觸發機制

5.1 文化預設觸發不禮貌現象

文化預設是指對某一文化中特有的、被人熟知的現象的省略，對其進行正確理解才能無縫溝通。文化預設這一類別由魏在江(2003)提出，是對陳新仁(1998)的語用預設分類(即事實預設、信念預設、狀態預設、行為預設)的擴展。不存在文化差異時，雙方都對某種文化背景有了解，文化預設才能發揮作用。

在該電視劇中，一家人剛開車搬家到奧蘭多，家長在忙著卸東西，孩子們卻在聊天，感嘆奧蘭多比之前居住的華盛頓唐人街多了很多白人面孔。

Jessica: Hey, you boys are just gonna sit there,or pick up a box and help?

Emery: Mom, is there a Chinatown in Orlando?

Jessica: Hey, no more questions, Barbara Walters.Pick up a lamp.

在這里，Barbara Walters是美國知名記者，在訪談中提出了很多高質量的問題。Emery是美國文化背景，雙方此時具備共同文化背景，因此Jessica這么說文化預設能夠生效。這里的文化預設是Barbara Walters can have questions，諷刺了Emery不是Barbara Walters還這么多問題，不知道去干活，且沒有正面回答Emery的問題，違反了合作原則中量的準則和關系準則，造成了不禮貌現象。

雙方有共同背景或屬于文化內交際時，不禮貌現象可通過文化預設觸發，對方很容易明白。

5.2 事實預設、信念預設等觸發的不禮貌現象

事實預設是指將某一事實作為話語的隱含已知信息和先決條件，信念預設是指人的某一信念是話語的隱含已知信息和先決條件。存在文化差異時，不禮貌現象大多是由雙方文化背景差異造成的。這與文化預設觸發的不禮貌現象不同，雙方不具備共同文化背景會導致文化預設的失效。跨文化交際或有文化差異的交際中，說話人以自身文化背景所產生的主觀想法和臆測與對方文化產生沖擊是不禮貌現象產生的重要原因。因而，在語言實現形式上，往往是通過事實預設和信念預設觸發不禮貌現象。

劇中，媽媽Jessica在孩子們到新地方后上學的第一天交待他們要好好表現。Jessica的文化背景是中國的，而Eddie出生在華盛頓，熱愛嘻哈文化，有自己的態度和觀念。

Jessica: Ok so I want you all to be polite,respectful and don’t make waves.

Eddie: Why are you only looking at me

Jessica: No, I’m talking to all of you.

Eddie: Dude, you were looking right at me.

Jessica: Okay I was talking to you. Why do all your shirts have black men on them?

Eddie: It is notorious B.I.G.! Me and him are both dudes with mad dreams, just trying to get a little bit of respect in the game, just trying to get a nut.

Jessica和Eddie有著巨大的文化差異，她不能理解Eddie所熱愛的嘻哈文化。“Why do all your shirts have black men on them?”其中語用預設觸發語是一個pseudo-cleft，預設了All your shirts have black men on them.語境中，Jessica心里還有Having black men on them suggests the bigger tendency of making trouble.的意念，是一個信念預設，違反了禮貌原則中的贊譽準則和一致準則。這種信念預設致使Eddie感到被冒犯，觸發了不禮貌現象。

Jessica在和國外教師跨文化交際的過程中也有因文化差異產生的不禮貌現象，比如老師希望家長引起對毒品問題的重視。

Teacher: We are working closely with local authorities but we also wanted to make you aware,so any additional precautions could be taken. (Seeing Jessica raising hand) Yes, you in back.

Jessica: When do report cards come out?

這同樣是一個以cleft為觸發語的預設：The report cards haven’t come out yet. 這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關系準則和Leech的禮貌原則中的一致原則，觸發了不禮貌現象。同時，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其中也包含了一個事實預設，即成績單比毒品問題更重要。學校教師在臺上和所有家長強調這一問題，希望引起大家重視。而在中國家長眼中，孩子的成績是最重要的，Jessica還沒有收到孩子的成績單，因此會急切地提出這個問題。文化背景的差異會增加西方人接受的困難，觸發了不禮貌現象。

雙方存在文化差異時，因該差異產生的信念預設、事實預設等會觸發不禮貌現象。

6. 結語

本文通過對比研究發現：在這部以華裔為主角的美劇里，有許多文化特性的不禮貌現象。語用預設以其隱蔽性特征觸發虛假禮貌現象；在沒有背景知識和已知信息差異時，故意不使用語用預設，違反其經濟型與隱蔽性也會觸發不禮貌現象；有共同文化背景時，文化預設觸發不禮貌現象；存在文化差異時，不禮貌大多是由于不具備共同文化背景造成的，因存在文化差異致使文化預設失效，而通過信念預設、事實預設等觸發。

這啟示說話人在同文化和跨文化交際中關注其話語中是否含有因自己主觀信念造成的某種預設、是否會因此引發對方不滿，并關注對方的文化背景、知識結構差異與接受程度，合理使用語用預設，最終實現和諧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