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雨潔 by Wu Yujie
他是一位石友,開了一間不大不小的石館。
正值下午時分,市場里人影稀少。茶水不知道喝了多少輪,泛著一股無能為力的余溫。正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看著貨架上的“前爆款”石,一股懊惱直沖丹田。那是在好幾年前,禮品石還是買賣的重頭戲。什么“白菜”(百財)、“棺材”(升官發財)、“雄鷹”(大展宏圖)……但凡沾點錢味兒的,都特別好賣。對了,還有蛤蟆石。哦不,是兩廣商界人士的摯愛——金蟾。
東西一好賣,貨源就不好找。一開始,誰都想找形態酷肖的金蟾,什么要有“三條腿”,要“張口含銅錢”。可是漸漸地,就開始放松要求,不像金蟾,像青蛙,像蟾蜍,哪怕牛蛙,都行!反正都是送禮,那么講究干什么。
愈演愈烈,到了最后,只要勉強是個三角體,都敢當“金蟾”賣。如果是豎長形的石頭,那就支個大刀,也能充“關公”賣。美其名曰:藝術從具象上升到抽象,簡約而不簡單!
時過境遷,此刻貨架上就擺放著這些“抽象藝術”。高高低低環伺,僵硬中帶著一絲滑稽,像陳列了一堆“諷刺”。
他想到了某一天,聽兩個女石販子在聊天,一個問道:“姐,你說咱們干了這么多年石頭生意,生意看著也不錯。怎么錢沒賺,盡存下一堆破石頭?”他心中也跟著納悶,想了一會兒,感嘆道:誒,都是跟風惹的禍!
這不是該石友第一次感到這種氣餒了。
自己明明千辛萬苦,趕上了市場的風口,搶先拿住了熱門資源。可是忽如一夜,東北風就全轉了西南風。以前的眾人吹捧,以前的無上真理,全都雁過無痕,整個石界仿佛集體失憶了一般。
他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是存放在某個倉庫中的大石頭。誰能想到:數年前,整個石界還是巨石的天下,當時的人們都以巨大、精彩的名石為傲;然而現在,那些“名石”全淪為了倉儲和擦灰的累贅。

他有時站在那些巨石前,仍能感覺到那種撲面而來的威嚴神靈,令人卑微,令人升騰,令人心頭一熱卻無語凝噎。
當年把它們從激流底,從深山中,千辛萬苦請來,付出了血汗,甚至是生命的代價,這樣的“寶貝”,怎么能風氣一變,突然就沒意義,被人棄如敝履了呢?
這位石友感覺到:可能也是自己見識短淺,沒能先機而動,是以趕上的都是“過時”的風口。
痛定思痛,他買來了一堆雜志圖書,有事沒事就出門亂轉,打算好好提升自己的商機預判能力。那一陣子,全國的老牌石種都面臨著資源枯竭的危機,人人都在尋找新鮮的、有潛力的石種資源。有眼尖的,早已把視線鎖定了外國市場。
馬達加斯加瑪瑙、海洋玉髓像乘了風一樣,一批批飛運進國內。他正為自己趕上了這個風口而激動。緊接著,就發現面臨了更大的問題——因為這個石種太新了,太獨特了,人們一時之間都懵了頭,無法判斷什么樣的才是好?什么樣的是不好?
于是市面上狂風四起:有的說要找特別圓的,因為這石種主要是供手上把玩,圓的對市場胃口;有的說要找有條紋的,因為是金礦的伴生物,彩頭最好;有的說賞石終歸還是美,要找畫面好看的;可有的又說這類畫面在該石種上很常見,要找就找它最難形成的東西……
乍一聽每個都是真理,每個都有一批擁躉。可是誰都明白,這是一個多方博弈的過程,隨著市場成熟,終究會有一個理論突出重圍,掌握定價權。可到底是哪個呢?沒人能預判。激動點的就選中一種,傾家投入;冷靜點的就啥都買點,總有一種不會虧。
這位石友選的當然是后者。一年多累積下來,倒也有一個他意想不到的好處——他的素材變得豐富多樣,倒方便了組合石的創作。
況且小品組合又是當下的熱門。他常去逛展會,看那些“獲獎”組合,常常也不過是牽強附會。果然他試了幾局,效果真不比那些獲獎的人差。
但想要再提高一步?就得多找一些別出心裁的主題。譬如十二生肖膩味了,那就做二十四孝;四大美女看多了,就做四大才女……后來越發稀奇古怪,什么“守株待兔”“鷸蚌相爭”“鶴立雞群”……也不是不像,也不是不好,但不知道為什么,看了只留下一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覺。
最近幾年他的想法又變了。
他覺得不能只專注于石頭,還得注重底座。
因為很多小品,石頭的素材非常難找,大小也不合適。倒是現在設計的新型底座,完全就是定制的舞臺、萬能的靈藥,什么樣的石頭都“救得活”。
他做了一次創意座之后就上了癮,腦子里的“創意”層出不窮,甚至為了精益求精,還專門去看了木工的資料,想知道怎樣才能讓底座的雕刻更精致、更精準。
你別說,他真是個人才,不久后還能為配座指點一二,自然他的配石底座也越來越精致,仿佛給石頭穿上了美衣。直到有一天,太太路過,斜瞥一眼,冷笑道:“底座好是好,換塊石頭估計就更好了”。
他定睛一看,確實,底座檔次是上來了,沒想到卻被石頭襯得不上檔次……
聽說最近他又有新想法。
他覺得上述這些跟風,都是臨時性的風向,亂跟自然有風險。所以要跟風,還是得跟千年大風——古典賞石。你看,歷朝歷代,“古典賞石”的風向幾乎沒動過,說明這才是中華賞石正源,這才是千年不易之真理。他準備把之前的那些風尚都忘掉,一門心思沉醉到“古典賞石”的領域去。
我們只能祝他順利。
再說一句:古典賞石里面也是風流涌動。無論跟什么風走,首先都得有辨風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