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龍文化是中華民族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平凡的世界》以特有的文化視角闡釋了炎黃子孫對龍文化的繼承與發展,作品中蘊含的文化價值和文化意義奠定了其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經典地位。
關鍵詞:龍文化 《平凡的世界》 敬畏 自強不息 自由
新石器時代,先民們就開始了對原始龍的圖騰崇拜。上下五千年,“龍”已滲透到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成為一種文化的凝聚和積淀,成了中國和中華民族的象征。
《易經·乾卦》中有“飛龍在天”“見龍在田”等語;王充在《論衡·龍虛》中收集世人關于龍的諸多觀點,“以龍為天使”“云至而龍乘之”,“龍之所居,常在水澤之中”,為“魚鱉之類”等;許慎的《說文解字》解釋出“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辭?!防飫t定義龍為“我國古代傳說中的神異動物,身體長,有鱗,有角,有腳,能走,能飛,能游泳,能興云降雨”。總之,龍本身的神秘性使得其在中國文化觀念中的詮釋總體一致,而細節處則呈現出多種多貌的描述。
龍文化是中華民族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滲進民族活動的方方面面,對文藝創造活動也產生重大影響。在此就《平凡的世界》對其中展現的龍文化進行淺析。
一.敬畏自然界的產物
龍是水神,有水的地方便有龍顯靈的希望。雙水村里的哭咽河——男人啜泣的眼淚水,嗚咽著涌入東拉河并不寬闊的胸懷。荒涼而貧瘠的黃土高原上,在風塵趾高氣揚、耀武揚威的夾縫里,羸弱的河身掙扎著拼命地贏取伸展腰肢的空間,正如那片土地上艱難求存的生靈付出血淚代價以延續脆弱的生命。原西縣旁的原西河水,黃原城邊的黃原河水都在奮力地奏著生命的旋律。作者營造的這個黃土高原讓我們感受到了荒蕪之外的生機,映襯出荒原上的生命存活的熱切渴望。生靈竭力地攀住這些僅有的“生命的常青藤”1以求生之不息,執著地將苦難的生活繼續下去。龍的偉力在平凡的黃土人對生存的渴求中盡展;龍的精神鼓勵著信仰它的人民頑強地拼搏;然而,它也有威猛獰厲的一面。聚焦1975年的黃土高原,定格記憶,“旱災已經成為全省性的現象”,雙水村這彈丸之地又豈能幸免?“嚴重的旱情使雙水村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危險迫在眉睫,“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強烈的求生欲促使村民集體冒險,并肩作戰,不再計較個體的利益得失,“為他們絕望的雙水村拼命了!”不得不贊嘆“雙水人民是英雄漢”。求而不得,來之則難消受,水龍王向來喜歡在人間開玩笑,玩小把戲。決堤的大水瞬間將人們得水的興奮沖刷得蹤跡全無,壩垮了,命沒了……水因龍而靈,有時卻又因龍的威力而略沾染些血腥,生命并不是總能在其中悠游自若?!翱扪屎雍蜄|拉河已經起了水,混黃的山水嗚咽著從大大小小的溝道里奔騰下來,給這個葬禮加添了極其濃重的悲痛氣氛”“雷聲、雨聲、水流聲和人們的哭聲攪混在一起”2對水龍王完全交待了糾結的生命,自此都不再為人世間的悲喜所動,這樣能否權作犧牲有償?萬幸的是水龍王只是偶爾失職。災禍與苦難無可逃避,但生活并不是被它們所充斥,而是多呈現出不算快樂但也并不是痛苦的曖昧狀態。由于這片土地獨特的地理位置和千百年來的文化醞釀,使得其百姓較于沿海等開放地的人民對神明有更強烈的信仰和敬畏之感。
二.自強不息和自由精神的體現
龍是戰神,是力量、強大的自我意志和強烈的自由意識的象征。在雙水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村,孫氏兄弟在無意識下將平凡人格里蘊藏的龍之精魂突顯出來。少安雖是個地地道道的農家子弟,然而,一些非農人氣質已在他身上嶄露頭角。十三歲時明知無法繼續讀書,可依舊會堅持考試并以優異成績證明自己的能力,這種看似孩童逞強般的表現,深層地體現了對個人意識的覺醒。在農業生產合作化進程中,他作為生產隊長冒著被批判的風險私自擴大土地分配以滿足耕種需求;之后,在所謂的離經叛道的“資本主義道路”上,嘗試干出一番事業;在隨后的中國經濟大潮里,他先于他人探得發展之路,通過個人的強大意志獲得了財富。如果說少安的奮發有為、與時俱進還不足以明顯體現龍之雖然少平同哥哥一樣都生長于農村,但他的眼睛卻是向著“雙水村以外廣闊的大世界”的,“對于村里的事情,他決不像哥哥那樣熱心。對于他二爸跑爛鞋地‘鬧革命,他在心里更是抱有一種嘲笑的態度;常諷刺他那‘心愛的空忙。他自己身在村子,思想卻插上翅膀,在一個更為廣大的天地里恣意飛翔……”。這樣“一個已經意識到自己男性尊嚴”并“渴望獨立地尋找自己的生活”的人,在雙水村的狹小空間里遭受到壓抑和產生的苦惱是可想而知的;“一整天在山里掙命,肉體的熬苦使精神時常處于麻痹狀態——有時干脆把思維完全‘關閉了”,“一個有文化有知識而愛思考的人,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精神生活,那痛苦是無法言語的”。強烈的自我安排意愿驅使他遠離了“一日三餐總不要自己操心……頭疼腦熱,也有親人的關懷和照料”的舒服生活;寧愿流落在他鄉異地,就算生活中的一切都失去保障,哪怕全靠自己一個人去對付冷酷而嚴峻的現實,他也要去外面闖蕩。這樣的年輕生命,這樣的意氣風發,為了實現夢想即使碰壁到頭破血流又有誰敢嘲笑和指責?的確,正如他曾經唱出的小曲——“一來我人年輕,二來我初出門,三來我認不得一個人,好像那孤雁落在鳳凰堆,展不開翅膀放不開身,叫親朋你們多承擔,擔承我們年輕人初出門……”3。年輕的生命,特有的張力。
龍文化已經作為民族群體特征存在,鮮明的心理認同和個體的無意識行為促成了共同的情感抒發,使得其所在的民俗場獲取了更大的能量。
三.與古典龍女形象的比較
自父系氏族社會開始,女性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都作為社會的次流而處于弱勢地位;宋代之后對女性的道德約束力越加明顯,致使她們只能以社會和男性附屬品的身份發揮作用。然而,幾千來的封建意識形態并未完全遏制住女性求生的呼聲,掙脫落后時代枷鎖的新女性時有出現?!镀椒驳氖澜纭防?,曉霞這一形象無疑是文本所要著重塑造的一個伴隨著新社會的建立而成長、成熟起來的新女性。生命開花時,夢想與愛情同在荊棘中閃爍。曉霞與少平的愛情雖以不圓滿的結局告終,但是這段愛戀留下的溫馨與浪漫卻讓讀者欣然向往。雙方明知地位相差懸殊,可對他們而言,聽從心的指揮才更重要——人生太過短暫可又太過紛擾,太多誘惑與苦難擋住了通往幸福殿堂的路,很多珍貴的事物來不及把握就無聲無息地逝去了;那么,當你想要關心、愛護的那個人也同樣渴望給你以呵護和愛戀時,這該是何等的幸福!也許他們彼此深知結局不會完美,未到來的悲苦和已經收獲的幸福,哪方價值會更大呢?世界充滿假象,太多人有太多抱怨不是因為有多么不幸反倒是因其太過幸福,以至這類人才有余力而自作聰明地顧慮以后可能出現的苦難,總是不停地勸說自己不要被眼前一時的快樂所迷惑,要居安思危,小心樂極生悲。試問,終日惶恐不安地等待不幸的來臨,一生都只為下一刻活著——這樣的生命,意義何在?人類自是難以擺脫與社會,與現實的關系,可若被命運套牢,刻板得小心翼翼得從不逾越命運圈,哪怕是挪動一步也不肯,那么,個人的價值又該如何體現?少平和曉霞同是不安于命運的個體,同是深受龍文化的自由和反抗意念驅使的兩者怎能不被彼此身上散發出的與命運抗爭的強烈個性所吸引。沒有什么可以達到完美無憾,最終曉霞生命的隕落,難道就只能被冠以“愛情悲劇”的名號嗎?難道作者的用意就是要故意扼殺這種超脫世俗的愛情苗種嗎?難道作者將這場愛情的主角推向生命的深淵就是僅僅為了證明個人再怎么抗爭,個人意識和自由欲念再怎么強烈,相對于命運而言也是脆弱、不堪一擊的嗎?該如何解釋曉霞的遇水身亡呢?是愛情的必然悲劇使然的嗎?是美麗的愛情扼殺了鮮活而蓬勃的生命嗎?或者換個立場講,生命的花朵瞬間凋謝至少屬于生命的可悲之處吧?從行文思路來看,作者的明確目的則是高度贊揚個體自由追求生命意義的主動性。曉霞救助落水兒童,實則是對個體生命的巨大尊重。以己之命換取他人之命,是因為她已將生命切實平等化,這種平等甚至超越了自我的存在。由此可見,這場戀情背后潛在的更深刻的話語結構,已不再是關于愛情的悲劇,而是以生命為主題的頌歌,盡顯生命的可喜可敬可愛之處。
這樣一個現代版的愛情故事是無端興起的嗎?抓住文本背后作者潛意識寫作時的聲音,讀者實則大可以將這樣的女性精神追溯至古典文藝中龍女對愛情的無畏追求。元雜劇《張生煮?!访枋隽藦埳c龍女的人神戀,即不平等的社會地位下的男女結合關系;淺層次表現為文學的不自覺尋根現象,而深層次的仍是龍文化信仰對文人意識的潛在影響。二者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中雙方之間的物質差距可以通過精神得以平衡,從而為彼此的生命增值;后者的人神戀則必須要求擁有神力的一方以犧牲神力為代價才能獲得愛情、婚姻的果實,即總有部分價值因愛而損失。如此看來作者對人神戀的潛在看法并非是單純的褒揚,而終究受控于當時社會的主流意識。
四.結語
龍文化結晶于中華民族漫長的發展史中,并逐漸滲入國人的血脈。《平凡的世界》基于黃土高原這一獨特的地域特征,為讀者展現了各色的人情風物,同時不管是文本中主人公的言行思想,還是敘述者的客觀旁白,都可見龍文化的斑斑痕跡。
參考文獻
1.《聞一多全集·神話篇》聞一多 人民文學出版社
2.《唐都學刊》之《龍的精神及其當代意義》龐進 2004年第2期第20卷
3.《商洛學院學報》之《龍文化的歷史職能、精神底蘊和重要使命》龐進 2010年第24卷第1期
4.《平凡的世界》路遙 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 2002.4
5.《元雜劇龍女形象研究》黃賢 2008-首都師范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史
注 釋
1、2、3《平凡的世界》路遙著 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 2002.4
(作者介紹:魏亞麗,北京教育科學研究院舊宮實驗小學,碩士,研究方向為民間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