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是一位聲樂專家

周旭

肖邦徹底地革新了傳統的鋼琴音樂，并創造了鍵盤的新藝術。他將自己的原則引入舊有藝術法則的領地之中，他的浪漫主義風格在打破陳規的同時也成為了新生的經典。即使在此之前，鋼琴藝術已經在貝多芬、舒伯特和韋伯的篇章之中蓬勃發展，但是唯有肖邦發現了鋼琴的精神并賦予了它獨特的詩意。肖邦創造了真正的鋼琴音樂，他的作品源于鋼琴并且為鋼琴所用，一切將他的作品改編為其他樂器演奏的嘗試，不是扭曲了這些作品的本來面目，就是以失敗而告終。肖邦是鋼琴的“魔法師”（原文為普洛斯彼羅，是莎士比亞劇作中擁有強大魔法力量的人物，故而意譯——譯者注），他將自己的“符咒”施予鋼琴并改造了它。他觸摸了琴鍵并創造了奇跡——可以說在此以前，鋼琴僅僅算是一件“打擊樂器”。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呢？問題的答案中藏著肖邦的全部奧秘。

肖邦從童年時代開始就熱愛歌劇，特別是意大利歌劇。其實他也本可以成為一位杰出的聲樂教師，他使自己成為了一位聲樂專家。他本能地認為：一條旋律，如果要聽起來沒有機械、呆板之感，就必須像人的聲音一樣有呼吸。因此，他讓鋼琴音樂有了“呼吸”，這也就是肖邦著名的“伸縮節拍”的由來。當音樂需要“呼吸”的時候，他將伸縮節拍運用到不可思議的境界，但同時他絕不會忽略作品的基本結構，也不會逾越作品的界限。他留下的教導是：伸縮節拍只能在一種情況下適當使用，即在演奏者對于其運用有著正確理解的時候。

肖邦還掌握了運用踏板的秘密，并以此開啟了新的聲音和振動的未知世界。他將聲音調和在一起，創造出了人們從未想象到的色彩，并且賦予了聲音更加精致的變化。他創造出了非常清新的和聲，并為此后眾多音樂家的創作打開了“音樂詩思”的新視野，使他們在此基礎上進行進一步的拓展。德彪西在這一方面尤為突出，不過他更側重于展現這些“發現”本身的魔力，而非發掘它們在音樂內容表現上的潛力。

肖邦是為音樂而生且洞悉了音樂真諦的天才。他顛覆了鋼琴演奏上學院派的“清規戒律”，將鋼琴家從“教條”中解放出來，促進了鋼琴演奏領域中個人的自由發展。然而，肖邦的作品對于演奏者而言依然很困難。我見到過很多大有前途的鋼琴家，通常他們演奏巴赫的賦格作品中規中矩，演奏斯卡拉蒂的作品近乎完美，演奏莫扎特和貝多芬的作品聽起來無懈可擊且風格甚佳，但他們演奏的肖邦的作品，多半是令我失望的。即便我的年輕朋友們已經掌握了所需的技術，但他們仍未充分掌握肖邦“魔力”的秘訣。

在一個世紀以后，肖邦的作品依然活躍在世界舞臺上，多少偉大的名字被遺忘，多少偉大的作品被湮沒于時間之中，但是肖邦的鋼琴音樂是隨時隨地都能聽到的。這真是不尋常的事情，各種各樣的聽眾都被肖邦的作品所征服。我在某些地方遇見過對巴赫缺乏理解的情形；在意大利，人們對莫扎特欠缺熱情；拉丁語系國家對勃拉姆斯則有著莫名的反感……但是無論在哪里，肖邦的音樂始終能夠緊扣人們的心弦，這位最富有民族性的作曲家同時也擁有著最廣泛的世界性。

肖邦的秘密被德彪西和拉威爾重新發現。而在肖邦的眾多效仿者中，最了不起的便是斯克里亞賓和席曼諾夫斯基。不過不幸的是，后來的大師們并未完全忠于肖邦的鋼琴藝術。勛伯格、斯特拉文斯基、巴托克、米約、普羅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維奇，這些作曲家都創作了美麗的杰作，但他們卻失去了與鋼琴靈魂之間的聯系。由此，鋼琴再次成為區區“打擊樂器”。唯有回歸肖邦的秘密，才能發掘出鋼琴的全部潛力，但是無論如何，肖邦將永遠是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