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仕欣
《現代世界的起源》是由美國著名生態史學家馬立博撰寫的基于生態史視角研究現代世界是如何形成的著作。《現代世界的誕生》的第一版出版于2002年,正值冷戰結束后全球化進程加快,同時全球范圍內生態環境遭到破壞,同時西方學術界全球史和生態史快速發展。作者正是基于這樣的狀況寫出了《現代世界的起源》。閱讀本書對于理解環境史視角下的現代世界的誕生具有重要意義。
從《現代世界的起源》一書的題目就可以看出全書的核心概念是“現代世界”,在全書一開篇的導論中,作者就提出了作者所認為的“現代世界”的四個主題:第一、工業化;第二、民族國家;第三、窮國與富國之間的貧富差距日益擴大。以上三點在其他學者的觀點之中較為常見。第四點,也是本書的核心論點之一也是本書作者作為環境史學家區別于其他史學家的觀點,作者將其歸納為兩者之間的關系即“一是現代世界諸要素得以產生的環境條件,二是人類及其活動轉而改變并持續改變環境的方式”。[1]馬立博認為生態環境因素在現代世界的起源中占據重要地位,并且隨著人類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的能力的提高,人類對環境的影響也越來越大。關于論述現代世界是如何興起、誕生的著作相當之多但大多數都是更多的關注與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或是以上以上因素的組合,關注生態環境變化對現代世界誕生的影響著作卻并不多見,這也是本書的價值所在。
在論述了“現代世界”的四個主題之后,馬立博又闡述了自己看待現代世界起源的理論視角“環境基礎上的非歐洲中心論”這一觀點,繼而批評了那種帶有“歐洲中心論”色彩的認為現代世界的起源就是“西方的興起”。將現代世界的起源追溯至古希臘、古羅馬,之后在中世紀封建主義和基督教結合創造了新的歐洲文明,之后文藝復興重拾古希臘的遺產,并在啟蒙運動在得到發揚,最終在“政治革命”與“經濟革命”的過程中“西方的興起”最終得以完成的具有先定論色彩的觀點。以及“歐洲人首先發現了如何通過工業化致富,日本和其他一些地方向歐洲人學習并迎頭趕上,全球的任何一個地方也終將如此”[2]的有關世界歷史發展的擴散理論。并將論述的起點從一般全球史學者主張的1500年向前推進了到了1400年,并將論述的中心放到了亞洲。馬立博將現代世界的誕生以及西方在過去幾百年之中取得的在全球范圍內的優勢歸因于“偶合”即“當好幾個原本各自發展的事件碰在一起并相互影響的時候,歷史的偶合便出現了,這是獨一無二的歷史時刻”[3]在具體便是“世界不同地區因各自具體情況而發生的事件隨之產生了全球性的重要作用”。[4]作者站在全球的高度,避免了原有的以國家、民族、地區為本位的研究現代世界的起源問題中存在的“歐洲中心論”問題。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馬立博關于“邊緣地區與核心地區”的論述明顯受到沃勒斯坦的影響,有關工業革命之前亞洲是世界貿易的中心,以及亞洲尤其是中國對白銀的需求明顯是受了貢德·弗蘭克的影響。可以說馬立博的“非歐洲中心論”的闡述是在綜合了以貢德·弗蘭克和沃勒斯坦等學者的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形成的,明晰這一學術背景,對于我們理解“環境基礎上的非歐洲中心論”具有重要意義。
從《現代世界的起源》一書的題目就可以看出全書的敘事重點是“起源”,這個“起源”是“現代世界”的起源,當明確“現代世界”概念以及“環境基礎上的非歐洲中心論”的理論視角后便可以更清晰的分析現代世界的起源。《現代世界的起源》將現代世界的形成分為1400年前后的亞歐非大陸的政治狀況和貿易狀況;1400年至1500年印度洋貿易與早期的現代世界體系;1500年至1775年自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至英國工業革命展開的全球化早期的現代世界;1750年至1850年以英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完成工業革命確立了世界范圍內優勢;1850年至1900年西方國家進行大規模對外殖民擴張瓜分全球;以及經歷兩次世界大戰以及冷戰最終實現以美國為領導者的全球化的20世紀這六個重要的歷史階段。一般對于“現代化”、“現代世界誕生”這一類主體進行研究的著作往往將其起點界定在1500年前后。馬立博將時間節點界定在1400年,并重點論述了亞洲在現代世界起源的作用。這一觀點在2000年前后是十分新穎的。同時這種將根據重要歷史節點和歷史時段特征對現代世界的形成和全球化劃分階段的作法有助于讀者理解現代世界形成和全球化的進程和特點。
中國讀者關于“現代世界起源”這個問題最關心的恐怕就是為什么工業革命沒有在中國而是在英國展開。馬立博在本書的敘述最開始部分認為為在關于工業革命之前亞洲是世界貿易的重心,關于工業革命為何能夠在西歐產生并最終與亞洲分流這一問題作者基本上采用了彭幕蘭在《大分流》中的觀點,將其歸因于英格蘭富有煤礦,并對其進行發展認為“從歷史的看,工業革命是全球性力量偶合的結果[5]”并且“歐洲人是靠殖民地為他們提供大量免費的資源”[6]同時作者引入了“舊生物體制”——“人類維持生命和從事生產所需的能量,大部分來自于開發利用樹木以及其他植物的生物質能,用于取暖、烹飪和生產物品”[7]這個概念來理解1800年前后中英兩國歷史發展的分流。認為從生態角度來看,因為大量毀林造田、使用樹木作為燃料,舊大陸的“舊生物體制”下的經濟開始面臨土地匱乏的困境。日益擴大的市場規模和勞動分工使中、英兩國同樣能夠從以農耕經濟為主的舊生物體制中強行索取更高的生產率,但一切都依賴于土地。由于沒有煤炭和殖民地,中國人被迫投入更多的勞動力和資金用于提高土地的產出,而新大陸的資源和便利的煤炭使得英國擺脫“舊生物體制”的束縛。同樣,作者在分析人類是如何在19世紀的基礎上進一步突破“舊生物體制”時,使用了“氮循環”——“利用、化合、分界氮”的這個感念,指出20世紀人類從空氣中分解氮生產氮肥,使得農業產量得以突破促進人口增長,最終徹底的擺脫了“舊生物體制”的束縛。這種注意生態環境對于歷史發展作用的觀點值得讀者的關注,但將工業革命最早起源于英國歸因于英國的淺層煤礦則忽視了歷史發展規律,以及英國當時的種種政治、經濟條件。
商務印書館在2017年出版的《現代世界的起源》是其英文第三版的譯本,在此之前就已經有中譯本。并且作為馬立博的研究基礎的沃勒斯坦的《現代世界體系》、貢德·弗蘭克的《白銀資本》本特利的《瘟疫與人》以及彭幕蘭的《大分流》等書在《現代世界的起源》出版之前就已經有中譯本。馬立博關于現代世界的主題、現代世界起源與最終形成的幾個階段、四次全球化浪潮,以及“非歐洲中心論”在現在看來并不是十分新穎,但考慮到本書的最早中譯本出版于2006年考慮到當時中國學界對全球史的認識、理解遠不如今天成熟這些觀點就難能可貴了。與此同時作為全球史著作但是它也存在著一些問題,作者對全球歷史的勾略是宏觀的 、粗線條的因此這就決定了它對組成全球歷史的各個部分不可能作深入、細致地分析和探討。比如作者認為“亞洲農業生產率兩倍于英國”[8],關于工業革命前亞洲與英國農業勞動生產力水平這一問題還值得商榷。作者對工業革命之前的“勤業革命”理解也有偏差,作者認為“靠更少的人,更勤奮地工作來增加可用于投資的剩余物”[9]是為“勤業革命”。實際上勤業革命是指“為取得更多的新式消費品,家庭中勞動投入日益增多(即勤勉),包括男子勞動時間加長和婦女兒童參加勞動,從而引起經濟增長和發展”。[10]在這些謬誤存在的同時作者所使用的“氮循環”、“人類世”、“舊生物體制”這些概念十分值得深思,尤其是“人類世”這個概念,在今天人類已經有能力影響全球范圍內的生態變化,我們該如何正視人類與自然?《現代世界的起源》對于今天我們看待現代世界起源、形成中的環境變化仍有重要意義。
【注 釋】
[1] 馬立博:《現代世界的誕生》,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5頁
[2] 馬立博:《現代世界的誕生》,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7頁
[3] 馬立博:《現代世界的誕生》,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6頁
[4] 馬立博:《現代世界的誕生》,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7頁
[5] 馬立博:《現代世界的誕生》,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20頁
[6] 馬立博:《現代世界的誕生》,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30頁
[7] 馬立博:《現代世界的誕生》,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33頁
[8] 馬立博:《現代世界的誕生》,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00頁
[9] 馬立博:《現代世界的誕生》,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06頁
[10] 劉景華、張松韜:《用“勤勉革命”替代“工業革命”——西方研究工業革命的一個新動向》,《史學理論研究》2012年第2期
【參考文獻】
[1] 馬立博:《現代世界的誕生》,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
[2] 劉景華、張松韜:《用“勤勉革命”替代“工業革命”——西方研究工業革命的一個新動向》,《史學理論研究》201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