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

很多文人都有收藏癖,劉半農的收藏格外有特色。因為他是研究語言的,所以在報刊中發文征集歌謠。短短兩個月,他就收到全國各地的1000多首歌謠,進行篩選之后發表在《北京大學日刊》的專欄里。
征集歌謠倒沒什么,奇葩的是,他還在《晨報》上刊登啟事,征集全國各地罵人的話。趙元任一看到征集啟事,就奔向劉半農宿舍,用湖南、四川、安徽等地方言“罵”劉半農。趙元任會的方言實在多,所以罵了好久。劉半農去授課,學生們也紛紛用家鄉話“罵”他,什么寧波話、廣東話都派上用場了。劉半農去拜訪章太炎,章太炎別出心裁,用漢代和唐代的罵人話語“罵”他,罵出了上下五千年,罵完還認真解釋出處。
其實在罵人方面,劉半農也很厲害。創辦《世界日報》的成舍我找劉半農約稿,劉半農說:“我寫的都是罵人的,你敢登嗎?”成合我說:“只要你敢寫,我就敢登。”于是,劉半農寫了一篇《南無阿彌陀佛戴傳賢》,通篇都在罵當時的考試院院長戴傳賢,嘲諷他不做事。果不其然,這篇文章導致《世界日報·副刊》停辦三天。但成舍我毫不在意,甚至邀請劉半農去做主編。
劉半農雖然很厲害,卻也有過一段非主流的過往。
1913年夏天,劉半農投了一篇小說給《中華小說界》,然后就加入了這本刊物背后的流派——新鴛鴦蝴蝶派。這個流派的畫風,堪比較火的男頻、女頻網絡小說,其中的言情小說、偵探小說、武俠小說、社會小說等都很受市民歡迎。
劉半農的原名叫劉壽彭,為了迎合大眾,他給自己取了一些非常艷俗的筆名,比如寒星、半儂等。其中,“半儂”這個筆名,他用得最順手。
1916年,劉半農遇到了《新青年》的創辦者陳獨秀。陳獨秀點燃了他心中的革命之火,讓他意識到,之前新鴛鴦蝴蝶派的風花雪月實在太low了,給《新青年》這樣的刊物寫稿才有意義。于是,劉半農和過去告別,開始寫各種革命題材的文章,積極投身新文化運動。為了表明決心,他拋棄了以前那些迎合大眾的筆名,給自己定了一個正式筆名“半農”。此后余生,“劉半農”一直作為他的正式名字使用。
改筆名的時候,劉半農的內心一定是這樣想的:我之前取的都是什么奇葩筆名?如此濃烈的洗剪吹風,如此非主流?黑歷史啊黑歷史,我得趕緊改掉,免得以后被嘲笑。就像現在的人看到自己早期的QQ昵稱和簽名,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之后,劉半農一邊教書,一邊給《新青年》寫稿,這段時間他的思想發生了巨大變化,從支持舊文學轉向推崇新文學。思想轉變之后,他將自己和陳獨秀、胡適、錢玄同并稱為《新青年》的“四大臺柱”。
為了擴大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新青年》的編輯們決定搞炒作,把自己推上熱搜。于是,他們自導自演了一場“雙簧戲”。
首先,錢玄同化名“王敬軒”,在《新青年》上發文,故意維護舊文學,批判新文學。他也真是個狠人,批判的內容特別長,刀刀見血,不僅罵劉半農,還把魯迅等人罵了一遍。然后,劉半農以“記者”身份,發了一篇《復王敬軒書》來對壘。他也是個狠人,字數超過錢玄同那篇的十倍,把錢玄同“刀刀見血”的批判逐條駁斥了。
因為這篇長文寫得非常精彩,很多學者和青年學生都被圈粉了。
萬萬沒想到,錢玄同的假身份居然吸引到了真愛粉。有個自稱“崇拜王敬軒先生者”的人,主動給陳獨秀寫信,說那個“記者”太狠了,討論真理可以,但他的文章居然辱罵“王敬軒”,這很過分。陳獨秀于是直接發表了一篇《答崇拜王敬軒者》,言辭犀利,說不明真理的人不要胡亂評論。
這出“雙簧戲”果然把話題炒熱了,之后陸續有維護舊文學的人出來說話。后來,連“桐城派”大佬林紓都被炸出來了。然而,這場論戰已經影響了無數青年,林老先生再有才華也阻攔不了歷史前進的步伐。
劉半農影響最大的一點,應該是為中國造了“她(tā)”字。
在古語中,一般用“之”表示賓語的第三人稱。白話文興起后,就用“他”作為第三人稱代詞,不僅指男性,還指女性乃至一切事物。后來,外國作品被翻譯成中文,沒有漢字表示“she(她)”,所以“she”常被翻譯成“他女”“那女的”。這怎么看怎么尷尬呀!
五四運動前后,魯迅等人寫文章時用“伊”字來指女性,依然有點兒奇怪。劉半農首先提出用“她”字指代第三人稱女性,立刻引起了激烈討論。很多人表示反對,其中有篇署名“寒冰”的文章認為劉半農多此一舉,還故意列舉很多難以反駁的例子。同時也有很多人支持,比如有人發表文章《她字的研究》,對劉半農的研究做了很多補充。
然后“寒冰”再次出場,發表文章《駁她字的研究》。對此,劉半農表示出直接而坦蕩的反駁。雖然爭議不斷,但“她”字的問題被更多人關注和討論,也算好事一樁。反正已經造了一個“她”,劉半農一思考,又造了一個“牠(即它)”。如此,第三人稱齊全了。
自己造的字,當然要自己先示范使用。劉半農創作了一首白話詩《教我如何不想她》,非常優美動人。然后,趙元任為之譜曲,這首詩就變成了當年的霸屏金曲。“她”字的運用,也越來越普遍。
關于這首詩歌,還有個小故事:趙元任夫人在北京女子文理學院教書,因為學生們喜歡,她就帶著學生們唱《教我如何不想她》。
后來,劉半農被任命為該校校長,這群粉絲都很激動,跑過去一看,劉半農居然是個穿藍布袍子的老頭,太幻滅了。見此情形,劉半農作了一首打油詩:“教我如何不想他,請來共飲一杯茶。原來如此一老叟,教我如何再想他。”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自黑的打油詩如開美顏啊!是的,劉半農既喜歡自黑,又喜歡寫打油詩。有一次,畫家王悅之給劉半農畫了一幅畫像,劉半農非常高興,就寫了一首詩《自題畫像》來自黑,其中尾句是“藍布大衫偏竊喜,笑看猴子沐而冠”。是不是黑得很猛?后來胡適看到這首詩,就寫了一首《和半農的<自題畫像>》,也黑得比較厲害,“方頭真博士,小胖似儒醫”。
對于胡適給自己起的“小胖”之稱,劉半農也毫不在意。反正都自黑了那么多次,還怕這一回嗎?
編輯/羽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