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意強(中國美術學院教授):
萊辛在《拉奧孔》中論斷,具有視覺屬性的物象是繪畫的特殊題材。在時間上相互連續或部分相互連續的物象被稱為行動,而行動乃是詩歌的特殊物象。人們由此相信,繪畫表現靜態的形(form),它將千變萬化的世界之某一瞬間凝結在二維平面上而成靜態之像。與之相對,言語是時間的藝術,借字句節奏連綴而傳達線性意象。人們通常援引萊辛的觀點來說明詩畫的區別,并將之與賀拉斯的“詩如畫”相聯系。其實賀拉斯之語亦可翻譯為“畫如此,詩亦如此”。既然如此,畫和詩一樣,也能表現時間。因為,無論是在詩歌中還是繪畫中,“形式”與“時間”都是人類組織對物質世界體驗的兩個軸心。許江認識到傳統詩畫界定中的問題與機緣,以他特殊的繪畫語言去證明:繪畫實際上集這兩個軸心于一體,而平面、靜態的繪畫形式本身即是表現時間的載體。
在許江的作品中,形式與時間創造了繪畫再現的內在不穩定性,使繪畫平面具有了多重推論的可能性。在西方思想史上,形式有兩副面孔:形式=理念,即無形;形式=堅實的形狀。前者是心靈內在的觀念,后者為外在于心靈的觀念,然而,它一直是與稍縱即逝的感覺,與經驗的細節相對立的。中國哲人也講“大象無形”,無形乃天地之本,形乃大一。情感與經驗如飄飛的雪花,形狀各異,千變萬化。這萬千的變化歸于“大一”。時間與形式,實際是共生相成的。在許江的繪畫中,被再現的實體的形式是畫家思考與繪畫行動的時間記錄,但作為視覺再現,時間比形式具有更多的內在的不穩定性。

許江 葵園十二景——六叟圖 布面油畫 180cm×200cm 2005年
我們每天都在經歷形式與時間。我們覺得易于找到向別人講述時間的方式,但難以發現向人們演示時間的手段。言語,無論是口語還是書面語,都在連續之中令我們感到一種不屬于空間的秩序。我們運用時態和連詞表現順序與變化。相形之下,一幅畫表現一個或多個實體,自身就具有某種永久形式。將之視為某種再現,就是承認這個空間片段具有某種穩定的特征。許江的畫,用激越的筆觸、層疊的色彩,取消了這一時間與形式的界限,畫家本能地將繪畫轉化為“表演”,充滿獨特的時間意識與歷史感的“表演”,亦即通過某種具有表演性質的形狀、色塊再現時間。這種時間序列就是“歷史的風景”的實質內容。許江的畫證明,人類既用言語講述故事,也用圖形講述歷史,我們在許江畫面上見到的每一個構形,都會立即在我們想象中演化為形式存在的潛在空間,每一個游離于靜態之外的形式變化,都會為我們激活一個新的空間。

許江、孫景剛、鄔大勇 國美春秋——清明 布面油畫 300cm×900cm 2018年

許江 葵園十二景——安公子 布面油畫 180cm×200cm 2005年

許江 無地花 布面油畫 280cm×1080cm 2010年

許江 東方葵——金塔 布面油畫 280cm×540cm 2014年

許江 東方葵——狂飆 布面油畫 280cm×540cm 2014年

許江 晚風為誰而追 布面油畫 280cm×720cm 2009年

許江 秋葵會否變紅 布面油畫 280cm×900cm 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