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須
這個故事,我想要寫下來已經很久了,起初寫了開頭一千字,就擱在那里了。
在構思好所有劇情以后,我點開它很多次,但是,每一次想繼續寫下去,就覺得很難過,所以又暫時把它放下。
好久沒過這么悲傷的現代題材的稿子了,事實證明,我還是甜虐雙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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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數:9800字
摘句:
又是一個低劣的惡作劇。
還好,只是一個惡作劇。
2018年10月6日 ?加拿大
我接到江山電話的時候,是在一個失眠的夜晚。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聽見他在那頭沉重的呼吸聲。
我問他:“什么事?”
他也不說話,就在那頭沉默。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會回去,她也不會想要見到我。”
江山是我大學時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并不想讓我一個人待在這里。
“蘇航,鈴珊已經走了。”江山低沉渾厚的嗓音在我耳邊輕輕地震動,他的聲音有一點啞,或許是像我一樣,已經幾夜未眠,不過,還是我熟悉的樣子。
“馬來西亞?東京,還是瑞士?這些都已經和我沒什么關系了。”
我的語氣不太友好,我的眼皮在打架。現在加拿大的時間是凌晨三點,失眠太久的我才剛睡著,就被這通擾人的越洋電話吵醒。
我等了好久,電話那頭卻又沒有了聲音,我想把電話掛掉。
“她沒去她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你不記得了嗎,那天早上,她躺在那里,再也沒有醒來。”
江山的聲音在顫抖,而我怔住了,兩個月前我還在國內的時候,只聽人說她有點不舒服,要去醫院檢查。
那些人還問我,為什么不陪她一起去。
而我告訴他們,鈴珊已經不是我的女朋友了。
不過才兩個月,怎么會……
我握住手機的手止不住地跟隨著江山說話的聲音一起顫抖,這不可能。
“三年了,你沒有回來過。”江山突然提高了音量,“從2015年到2018年,三年了,你都沒有回來過!”
他的情緒好像有一些不受控制,而我頓了一下,方才無措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我皺了皺眉:“江山,現在是2015年,我才出國兩個月,你發什么神經。”
江山笑了,我仿佛能感覺到他張開嘴吐出的氣息。我在等他說話,卻只聽到聽筒被撂下的聲音。
又是一個低劣的惡作劇。
還好,只是一個惡作劇。
我在日記本上記下,2015年10月6日,該死的江山打電話來騙我,說我選擇用背井離鄉去逃避的人已經死去。
我沒有忘記,在國內的時候,江山就喜歡跟我開各種玩笑,他總是喜歡看我手忙腳亂地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問題著急,然后哈哈大笑。
我也沒忘記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女孩,她叫鈴姍。
2018年11月7日 ?加拿大
從10月下旬,加拿大就開始下雪,大片大片鵝毛般的雪花優雅地在空中打著轉。我一點也不會想起她,不會想起她喜歡雪,不會想起她總是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巴掌大的臉凍得通紅。
我看了看正在賣力震動著的手機,是來自中國的電話號碼,我接起電話:“喂,江山。”
“蘇航,你們那邊下雪了吧,我猜加拿大的雪很漂亮。聽鈴珊說,她也很想去加拿大看一看,她說她要比一比,加拿大的雪有沒有你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場雪那么大。”
他的聲音依舊干干的、啞啞的,而我有些生氣,我想我應該換電話號碼了,我不該忘記孑然一身來到這里的初衷,即使是曾經最親密的朋友,可是,該死的江山,他總是那么自然地提起我最不想聽到的話題。
2014年,11月。
我帶著一絲嘲諷地問他:“現在是什么時間了,同一個玩笑還需要開第二次嗎?”
“2018年,11月,7號。”
我狠狠地掛斷電話,該死的惡作劇。
2014年11月7日 ?中國
我好像不是第一次在學校看到這個女孩,但若不是我恰巧繞了一條遠路,從她身后經過,我不會發現,她畫板上畫的是一片空曠的綠草坪,而腳下散落的畫紙上全是我。
本著維護自己肖像權的想法,我向她走了過去。
“嘿,同學。”我指了指地上,“這畫的……是我嗎?”
她顯然沒料到我的出現,被嚇了一跳,然后又迅速站起來看我一眼,一副慌張的樣子:“嗯……你以前每次畫畫的位置都在我正前方,所以……”
“真的嗎?”我湊得近了一點,女孩子臉紅的樣子真好玩。
她有一些尷尬,又似乎是羞澀,她低下頭好久,都沒有再說出一句話。
看在她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的分上,我并不打算追究,我只是善意地提醒她:“早點離開吧,下午會有一場很大的雪。”
“不會的,我們來打個賭吧。”她鼓起勇氣直視我的眼睛。
“賭什么?”我問她。開什么玩笑,我輔修的地理專業可是系里第六。
她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也不說話。
我聳聳肩:“這樣吧,如果我輸了,以后你想怎么畫我,就怎么畫,我一定不阻攔,但如果你輸了……”
她臉上飛快地騰起一抹紅暈,搶答到:“那我就給你送一個月的早餐。”
后來下了很大的雪,那個下午,我和她都在圖書館里躲雪。我知道了她叫董鈴珊,是同專業小我一屆的學妹。
在聽到她的名字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名字,我在室友江山的嘴里聽到過無數次。
我問她:“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江山的人?”
她點點頭:“他是我哥。”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很坦蕩,像是提起任何一個普通的同學。
我在心里替江山感到遺憾,這個女孩的心里應該一點他的位置也沒有。
江山是我步入大學兩年以來,關系最好的朋友,即使那時我已經知道,鈴珊或許對我有意思,但我依舊把他的感受排在第一位。
我打電話給江山:“喂,江山,下雪了,我在圖書館……”
江山那邊傳來一陣敲打鍵盤的聲音:“你先等著,到六點,雪沒停,我再去接你吃飯,讓我打完這局。”
江山向來把游戲放在第一位,這個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好意提醒他:“有個叫董鈴珊的女孩和我在一起……”
“我馬上來。”
我叫江山過來,是為他創造機會。他帶了兩把傘,過來以后,扔了一把給我,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山看到鈴珊時,心情還不錯,但我走時,鈴珊把厚厚一沓她畫的我,全部送給了我。
我抱著那些畫離開,經過江山時,他瞪了我一眼。
2014年11月30日 ?中國
如果不是那天偶然撞見,我不會知道,鈴珊喜歡我,已經是院部盡人皆知的事情,包括江山。
所以,他才總在我面前提起鈴珊,才總是大張旗鼓地宣示主權。
而在我知道這一切以后,江山就再也沒有提起過關于鈴珊的消息。
倒是鈴珊,她開始履行承諾,每天給我送早餐。有一天早上,我睡過頭了,她就在樓下等了我近一個鐘頭。
我其實可以拒絕她的,但我沒有。可能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時候,她認真畫畫的樣子很好看。而那時我并不知道江山和她的關系,所以在心里給她預留了一個位置,以為自己可以和她發生點什么。
就這一個月。我暗示自己,她只是在完成一個賭約。我極力忽視她目光中所表露出的愛意。
直到月末院里組織寫生,大二和大三的學生其實是分開坐的,不過,有幾對情侶無視老師的規定坐在一起,鈴珊便也學著他們,搬了畫架坐在我的身邊。
我畫畫的時候,不喜歡與人交流,但在看到她的畫時,仍是忍不住開口:“院里寫生,作品是要交上去的,你怎么還在畫我?”
鈴珊看著我笑:“老師說,看到什么,畫什么,我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你呀。”
我擱下畫筆,認真地看著她,這么好看的女孩子,怎么能說出這么大膽的話。
見我看著她,她又湊近了一點:“還有一個星期,我們的賭約就要結束了。”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這二十幾天來,她也辛苦了。
我聽見鈴珊接著說:“我還想接著給你送早餐,行不行?”
她的目光很真誠,作為一個成年人,我知道她的這句話代表什么意思。
我其實是不想拒絕她的,但是,江山是跟我拜過把子的好兄弟,比一個僅是讓我產生一點好感的漂亮女孩重要。
所以,我拒絕了她,我盡量表達得不那么傷人:“你天天給我送早餐,你哥可就得一個人吃了。”
2015年12月8日 ?中國
我一直不知道鈴珊是故意裝作沒有聽懂,還是真的一根筋。
她開始給我和江山送雙人份的早餐,江山每次吃包子的時候,都會故意對著我呼氣,讓我聞我最討厭的香菇味,我知道他在報復我。
江山是聽不進解釋的,在我還沒有勸服鈴珊停下這種行為時,他就已經開始結束他的游戲夜生活,早起陪鈴珊買早餐。
看他倆這樣,我心里也不舒服,我一個有手有腳的成年人,在他倆的行為下,像是被一對夫妻關愛著的智障兒童。
某一天大早,我在江山起床后,也爬起來洗漱,去追趕他。
在食堂門口,我聽見江山和鈴珊在爭執,江山說:“你一個女孩子家的,每天給男生送早餐,像話嗎?!”
鈴珊回懟:“你一個男孩子家的,每天給男生送早餐,才更不像話。”
我站在他們身后不遠處,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見動靜的他們齊齊回頭看我,我憋住笑,說:“別爭了,以后一起早起不就行了,坐一桌。”
我和江山并肩坐著,鈴珊坐在我們的對面,她點了一碗小份的蒸餃,沒一會兒就吃完了。
她坐在那等,江山咬著包子,瞥了她一眼:“回去上課。”
她極不情愿地站起來,和我說了再見,走時,還偷偷瞪了江山一眼。
我笑江山:“難怪人家不喜歡你,你那么兇干什么。”
江山歪著頭吸豆漿,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看著我:“我要她喜歡我干什么,她是我妹妹!”
我到這時才知道,原來他倆是同母異父的兄妹,不是我想的那種青梅竹馬認親戚。
原來,江山之所以屢次在宿舍提到鈴珊,都是在幫她試探我。
我問江山,如果我和鈴珊在一起,他會不會不高興。
江山說:“你趕緊把她收了,你沒答應她,我都要被煩死了。”
我喝了一口面湯,剛準備回話,又聽江山輕聲說:“你要么就別答應她,如果答應她了,就對她好一點。”
我和鈴珊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吃過飯,回去的路上又下了雪。
我把外套舉在她的頭上,她說不用,讓我把衣服穿好,然后拉我去操場堆雪人。
我不怕冷,但我聽說女孩子大都體寒,還是有些擔心她會感冒。
鈴珊踩在雪堆上,看著我說:“你應該知道的吧,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她站在那,小小的一只,說起話來的語氣像一個要去征戰沙場的女將軍。我有些無奈,牽住她的手,把她拉了下來。
我用手幫她把頭發和額間的雪拂去:“人生得意須盡歡,也不急這一時。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放心,我會盡力讓你每天開心。”
鈴珊將雙手環在我的腰間,抬頭看著我笑,不斷落下的雪花映在她的眼里,閃閃發光。
2019年2月20日 ?加拿大
抽屜里的鑰匙扣不見了,我找遍了每一個角落,依舊找不到它的半點蹤跡。
可我應該是帶過來了,雖然我沒把它拿出來過。
我是大三結束時來的加拿大,就算我的床位已經搬空,大四了,學校應該也不會在我們的宿舍安排新人,不知道江山有沒有出去實習。
猶豫了一會,我打電話給江山:“江山,你離校了沒有?沒有的話,去我的抽屜找找,看有沒有一個鑰匙扣。”
江山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說:“蘇航,我們畢業三年了,宿舍早就住進新生了。”
我真的快要受不了他這樣:“江山,那個鑰匙扣是鈴珊給我的,如果你找到的話,就收起來吧。”
說完,我就要掛掉電話,江山在那頭及時地制止了我:“下個月的月末,我來加拿大看你。”
我要替江山收拾一個房間出來。
我在加拿大租的是一座獨棟的房子,但我沒有朋友,所以,除了自己睡覺的臥室,其余的房間都用來堆放雜物。
我已經很久沒有整理過東西了,我把客房里的東西搬走,又鋪上全新的床單,我機械地做著這些事情,又想起了江山第一次到我家住的時候。
是大二那年寒假,他們的家長決定去三亞過二人世界,就把他們倆留在家里。
我在和江山玩連麥游戲的時候,聽他說起這事,隨口回他:“我媽回娘家,我爸出差,你來我這睡不?”
江山一邊攻擊著對方,一邊沖我爆粗口:“我跟你睡,我妹怎么辦?!”
我嘿嘿一笑:“你倆一起過來。”
江山炸了,在電話里給我一通臭罵,而我飛快地躲閃著他的攻擊:“你思想能不能別這么齷齪,我家未必只有一間房?”
江山還在游戲里對我瘋狂地進行攻擊,但我聽見鈴珊清脆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我們馬上就來!”
2015年2月20日 ?中國
江山到底還是帶鈴珊一起來了,大年初十,離開學只有十天,他倆大包小包地背著,我把鈴珊的行李接過,拎進屋里,就去廚房給她倒飲料。
江山站在門口咆哮:“你倒是也搭把手啊!”
我沒搭理他。事實上,在我們三人同居的這十天里,我和鈴珊都沒怎么搭理過他。在我和鈴珊的心里,他的任務不過是把鈴珊安全地送來我這。
正月十二,我帶鈴珊去我家附近看冰雕,把她凍得通紅的手放到口袋里焐熱,她一路斜斜地靠在我的身上,像是沒有骨頭。我時不時低頭碰碰她的額頭,像逗著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孩。
正月十四,我帶鈴珊去吃隱藏在小巷里最好吃的那家火鍋。鈴珊愛吃辣,但我吃不得,她總是趁我不注意,偷偷調換我們碗里的食物,然后咯咯地笑著給我遞水。
元宵的那天早上,鈴珊說要在家做飯吃,我就主動去菜市場買菜。
早上醒來時,天都還沒亮起來,江山躺在我的身旁呼呼大睡。我本來想叫上鈴珊,但她睡在另一個房間,房門緊閉著,我就沒有去敲門。
菜市場離我家不遠,步行十來分鐘,是用一個廢棄的地下車庫改建的。
我跟隨一群大爺大媽擠進去,徑直往賣生鮮的那邊走去。
我記得鈴珊說過,她喜歡吃帶魚,油炸的那種。
只是,我還沒走到那一塊,就已經聽見鈴珊熟悉的聲音。
我走上前去看,她正蹲在南邊出口處,那里有一個蔬菜攤。
蔬菜攤不僅賣菜,老板還別出心裁地支了個架子,掛了些自己做的手工小玩意。
鈴珊手里拿著個鑰匙扣,在和老板討價還價:“這么小一個,又不是純銀的,哪里要二十塊錢。”
“十五,十五,小姑娘嘴皮子厲害,說不過你了。”
我從人群中穿進去,皺著眉頭問鈴珊:“你怎么起這么早來了?”
她看見我,不再和老板還價,從口袋里摸出十五塊錢遞過去,就拉著我走。
鈴珊牽著我的手去買菜:“我不是看你們晚上打游戲睡得晚,就想買好,做好,再叫你們起床。”
我和鈴珊一起選了很多菜,在滿菜場的中老年人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時有人偏頭看我們,鈴珊會沖他們笑。而我則在心里想,看什么看,再過個十幾年,我和鈴珊再來買菜時,就變成了此時的他們的模樣。
那時候的我,是真的以為,我可以和鈴珊在一起一輩子。
晚上鈴珊做飯,我打下手,江山擺盤。
在隔壁小孩放的爆竹聲中,一切都顯得那么溫暖,融洽,如果鈴珊沒有突然兩眼發黑,摔倒在地上。
裝湯的砂鍋從她的手里滑落,滾燙的湯汁濺了我滿身。
我急忙用被燙紅的雙手去扶她,江山也慌張地從客廳趕來。
還好,不過一會兒,鈴珊就悠悠轉醒。
她沖我笑,說這兩天追劇晚睡,早上又起得太早,身體有點吃不消。
鈴珊回房間換衣服,我去把剩下幾個菜炒好。
上桌后,我和江山喝酒,鈴珊也想要,但我們默契地拒絕了她。
鈴珊噘著嘴,夾起一個湯圓放在我的碗里,說:“團團圓圓。”
當時我只顧著把湯圓放進嘴里,桂花的香甜彌漫在舌尖,像嘗到了鈴珊的味道。
江山卻夾了一個湯圓放在鈴珊的碗里:“會的,還會有很多年的團團圓圓。”
那時江山的眼睛紅了,我也是到后來才想起。
因為那天我的注意力不斷被鈴珊吸引著,她明明看起來那么疲憊,臉色那么蒼白,可她唱歌、背詩、講笑話,把我和江山逗得捧腹大笑。
末了,她還把早上在小攤上買的鑰匙扣遞給我。
我把那小小的玩意放在手上左看右看,好一會才瞧出端倪。
那是一串小小的、銀色的鈴鐺。最大的那顆鈴鐺上,刻了一個“珊”字。
我把鑰匙扣收進口袋里:“‘鈴‘珊歸我了。”
2015年4月30日 ?中國
大三下學期,班上成績拔尖的同學,就已經可以向老師申請實習的推薦名額了。
我文化課去得不多,但專業成績不錯,便也想爭取這個機會。
父母曾建議我出國繼續進修,如果我能找到好的工作,或許就能留下來,留在鈴珊的身邊。
但我后來想一想,那段時間,是我先忽略了鈴珊。
我是后知后覺,亦是從別人口中聽到鈴珊和隔壁醫學院那個男生走得很近的消息。
而那段時間,我有幾次忙里偷閑,約她出來吃飯,都被她以不舒服為由拒絕了。
四月的最后一天,下午,終于迎來2015年以來第一縷帶有溫度的陽光,不再是那種強烈刺眼卻又冰冷的光線,這天的陽光是溫熱的,灑在臉上,也能讓人感覺到一點溫暖。
我想和鈴珊一起去曬曬太陽,我們很久沒有好好坐下來聊聊天,基本上是匆匆吃一頓飯,我就忙著回宿舍創作自己的作品集。
所以,我偷偷地趕到她的宿舍樓下,躲在轉角處,想給她一個驚喜。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還未在通信錄上找到她的電話號碼,就看見她下樓,和等在宿舍門前的一個男生并肩離開。
我在身后叫住她,她回頭看我一眼,然后站在原地發愣。
我朝他們走過去,我想我的臉色應該不是太好,不然,鈴珊不會在我慢慢靠近的時候,低下了頭。
那個男生許是看出氣氛尷尬,讓我們先聊,然后就去一邊等。
鈴珊問我:“你來了怎么不和我說一聲。”
我抿著唇,心里的怒火正在一點一點地往上騰起,我不想和她解釋驚喜這件事情,我聽見自己冷漠的聲音:“董鈴珊,你能不能有點自知,你現在是一個有男朋友的人。”
如果是以往,我想我不會對她說這樣的重話,但那段時間學校里的風言風語,我聽見不少,這已經嚴重傷害到我的自尊心了。
鈴珊試圖和我解釋,卻幾度欲言又止。我們就這樣沉默地站著,直到我終于向她妥協。
我說:“學校后門那條街新開了家甜品店,去坐坐吧。”
她應該聽出了我語氣中的無奈,我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因為喜歡一個人,愿意主動模糊自己的雙眼,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
又過了很久,我聽見鈴珊說:“今天就不了吧,我已經和他約好了。”
2015年7月4日 ?中國
我和鈴珊的冷戰,就是從那時開始的,持續了整整一個月。
那段時間,鈴珊不常來學校上課,我很想知道她都去做了些什么,又是和誰在一起。
我知道我可以從江山的口中得到這些消息,但我拉不下這個面子。
父母給我聯系好了加拿大那邊的學校,想讓我進修美術學,而我也還在努力修改作品,試圖在國內找到一份穩定的實習工作。
江山時常在我徹夜改稿的時候從床上爬下來,坐到我的身邊,也不說話,就那么直直地看著我。
這段時間,他也時不時就消失一會,問他去做什么,他說是在外面兼職,想買新出的游戲裝備。
我沒有向他打聽鈴珊的消息,他便也沒有主動提起。
直到七月。
將作品集的最后一版改好遞上去,我空閑下來,準備處理我和鈴珊的事情。
我打電話叫鈴珊出來見面,她說她在家,過兩天回來。
她愿意見我,說明我們還沒有完蛋。
兩天后,鈴珊坐高鐵回來,我去車站接她。她更瘦了,H形的襯衫裙穿在她的身上,像風把一片很大的芭蕉葉吹落在一根麥穗上。
我問她:“你這段時間怎么總是不在學校?”
我之前有給她發過幾次消息,她都在忙,回復我的話不過寥寥幾個字。
鈴珊仰起臉沖我笑:“出去玩了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呀。”
又是這一句。或許,我們走入這樣的僵局,就是因為我之前沒空陪她一起“盡歡”吧。
我說:“我這段時間閑下來了,但如果導師把我的作品推薦出去,可能暑假就要開始……”
“你忙吧,我暑假要去瑞士。如果我回來,會第一時間去找你。”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不好的想法,但我不敢確認。
數月的通宵趕稿,加上父母那邊的壓力,已經讓我十分疲憊。
我沒有問她和誰一起去,我只是用我僅剩的最后一點耐心問她:“鈴珊,我們是情侶,兩個月里就見了一面,你認為這樣合適嗎?”
鈴珊低下頭,想了好久,然后抬頭看著我,目光是那樣坦蕩:“那……我們分手吧。”
2019年3月1日 ?加拿大
我的心理醫生加勞到家里來給我做輔導,我邀請他坐在沙發上品嘗我剛磨好的咖啡。
看了一眼日歷,我對他說:“這應該是我上半年的最后一次心理咨詢,我很快就要開學了。”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而是問我:“最近睡得好嗎?”
我搖搖頭:“還是失眠,只是沒有上個月那么嚴重。”
加勞看著我,又沉思了一會,沒有說話。
我覺得他今天不是很在狀態,我想也許他也累了。成年人的世界,總有那么多不如意。
其實,我也沒什么大毛病,他如果不舒服,可以回去休息的。但我還沒把話說出口,他突然用目光掃視了周圍一圈:“收拾屋子了,是要招待朋友嗎?”
心理醫生的觀察能力果然比尋常人厲害。
我點了點頭:“是。”
就在這時,門鈴被人按響了。我看了一眼時間,江山提前到了。他之前在電話里說,他要晚上才能過來。
我起身去開門,請他進來,他拖著行李箱站在那,讓我嚇了一跳。
才幾個月不見,他比我記憶中的蒼老了不少。
胡楂臥在唇峰上,很久沒有打理,眼睛里布滿血絲,看起來怎么也不像一個還在校園里的大學生。
我接過江山的行李箱,讓他進去坐。在給他泡好咖啡后,我看見他在和加勞對視著,似乎是在交流些什么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想起江山那幾通電話里的胡話,他可能真的需要和加勞接觸一下。
我打算介紹讓他們認識,但加勞很快站了起來要離開。臨走前,他從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個鑰匙扣,遞給我:“上一次聊天,你把它扔到樓下,但我覺得你并不是真的想丟掉它,就幫你撿了回來。”
我愕然地看著他,是那個掛滿鈴鐺的鑰匙扣。
可我什么時候把它扔掉了?
加勞把鑰匙扣遞給我就離開了,江山坐在沙發上,從進來就一直沒有吭聲,直到此時才抬頭看我:“原來你也一直過得不好。”
我皺了皺眉,在心里對他的話產生了抗拒:“我不過是失眠了,過得還不錯。”
江山兀自笑了笑,又問我:“那你還會想起鈴珊嗎?”
這是一個我更不愿意提起的話題,我別過臉去:“她沒有和那個醫學生去瑞士嗎?”
江山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你當年離開的時候,鈴珊其實有去送你。”
我沒說話。
那時實習公司的合同已經下來了,而我刪除了郵件,選擇聽從父母的安排,到加拿大進修。
江山又說:“她那天是從醫院偷偷跑出來的,回去以后,在病床上躺了兩天下不來床。”
我知道她那時候生病了,有學校認識的同學去探望她,拍了照片,我還是從朋友圈看見的。
鈴珊的身體一向不太好,那年和我去踩雪,回去后就連著咳嗽了小半個月,到我家去的那一次,也是背了滿滿一書包的藥。
所以,當時我并沒有覺得這有什么大的問題。
我問江山:“那現在呢,她應該痊愈了吧。”
江山看著我,他那布滿紅血絲的雙眼中突然溢出了眼淚:“她不會痊愈的,你別騙自己了。”
我的心里沒由來地慌亂,我意識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我并不想聽。
我飛快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去把你自己收拾一下吧,我去叫外賣,這些以后再聊。”
2019年3月2日 ?加拿大
2015年的那個元宵節,應該是我和鈴珊之間最后的溫暖了。
我很希望我的回憶能停在那一天,這樣我就不會總沉浸在悲傷里。
我希望我想起有關于鈴珊的事,都是溫暖的,所以,我總是在回憶著那一天。
“團團圓圓……什么團團圓圓,你倆語文沒學好嗎?我們三個在學校成天見,這叫團圓?”
“哎呀,這不是美好的寓意嗎,就希望以后我們每年這個時候都能重聚呀。”
“重聚什么呢,我們要一直不分開。”
已經是凌晨四點了,可我依舊失眠。
我的頭很重,但是意識愈發清醒。天邊第一縷曙光照進來的時候,我打電話給加勞:“喂。”
加勞還在睡覺,接起電話的時候,迷迷糊糊的,但聽到我的聲音以后,很快地清醒過來。
我問他:“加勞,你能過來一趟嗎?”
加勞說“好”,我便掛斷了電話。
出門找水喝,我路過江山得房間沒一會,他的門就打開了。
他跟著我走到客廳:“你的失眠這么嚴重嗎?”
我點點頭。如果開學后仍是這樣,我可能會跟這邊的學校申請休學一段時間。
我和江山在黑暗中面對面坐著,我們很有默契地沒有開燈。
直到加勞來了,江山去給他開門,我聽見他很禮貌地說:“謝謝,江先生。”
加勞把燈打開,我抬頭看著他:“你們認識。”
加勞還未開口,江山搶先說道:“是,加勞醫生叫我過來的。”
我不明白加勞為什么要聯系江山,我也不明白他們想要一起做些什么。
加勞走近我,看著我的眼睛,問我:“你的朋友,江先生在這,你愿意再進行一次催眠嗎?”
我沉思了一會:“你是我的醫生,我都聽你的。”
2019年3月31日 ?中國
我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卻是我第一次記住它。
而在我寫下它的時候,我已經回到了中國,去到了江山和鈴珊的老家。
2015年,7月31日,我抵達加拿大,在下飛機時,接到了江山打來的電話。
江山在電話那頭說:“雖然鈴珊不讓我告訴你,但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一切。”
江山和我說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比如鈴珊免疫力弱,是因為患有先天性疾病;比如鈴珊常聯系的那個醫學生,他的父親是鈴珊的主治醫生,而他不時會替父親為她做簡單的病情分析和飲食建議;比如她暑假要去瑞士,是因為在那邊聯系到了更專業的醫生。
我出國那天,鈴珊從江山和我的聊天記錄里,偷看到了我的航班號。她在江山上廁所的空當,一個人從醫院跑出來,去機場送我。
她從地鐵口出來,離機場大廳還有一段距離,那時天上下起了雨。她本來在房檐下等我,可僅是看到有一個人的背影很像我,就沖進雨里跟了上去。
可那人不是我,她一路跟進機場大廳,又失望地離開。
江山發現鈴珊不見以后,找了她很久,帶她回去時,她已渾身濕透,晚上睡下后就一直高燒不退。
2015年8月4日,我訂了回國的機票。因為在兩天前,我聽江山說鈴珊醒過來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但是,就在2015年8月4日的那天中午,鈴珊說她想再睡個午覺,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那天,我在機場的候機大廳,接到了江山打來的電話。我在周圍乘客或震驚或鄙夷的目光中,癱坐在地上,抱著垃圾桶瘋狂地干嘔。
不記得是聽誰說起過,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眼淚是后知后覺的,那天我只想吐,五臟六腑在體內一陣陣翻滾,絞痛著。
直到我沒有力氣了,像一條狗,癱軟在冰涼的地板上,眼淚才順著眼角不停地落了下來。
我沒有見到鈴珊最后一面,所以,我不愿意相信這一切。我把自己封印在了2015年,我剛出國的那段時間。我寧愿是鈴珊傷害了我,因為我無法正視是我傷害了她的事實。
加勞曾經無數次試圖對我催眠,但我總在清醒之后再次失控,又陷入自己封鎖的世界里。
于是,加勞聯系了江山,讓他來救我。
我記得我最后一次催眠結束,躺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打滾,我要回到我幻想的世界里。
可是,江山抱住了我,他說:“那年鈴珊醒來說的第一句話,是她很想知道在加拿大的生活怎么樣。”
2019年4月10日 ?中國
我和江山一起回到了他們的老家,去給躺在地下的鈴珊講述我在加拿大的生活。
可她沒能去瑞士,沒能醒過來,也再也無法和我團圓。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