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艷華
摘 要:近年來,黨和國家高度重視文化建設,習近平總書記多次談到“文化自覺”問題。“文化自覺”是費孝通先生提出的觀點,簡言之就是人們對文化的自我覺醒、反思與創建。筆者認為,文化自覺的不斷加強有助于文化自信的樹立與實現。所以,每個國民都應該從自身做起加強文化自覺,尤其是文藝工作者。鑒于此,本論文從“自覺加強文化積累”“自覺開啟文化視角”“自覺進行精品創作”三個方面,具體討論文化自覺與作家的個人成長及其文學創作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文化自覺;作家;文學創作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9)10-0065-03
近年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談到“文化自覺”問題。什么是文化自覺?根據我國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的觀點,文化自覺“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的特色和它發展的趨向……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取得決定適應新環境、新時代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1]換言之,文化自覺就是人們對文化的自我覺醒、自我反思和自我創建。筆者認為,文化自覺的程度與一個國家文化發展的水平成正比,文化自覺的不斷加強有助于文化自信的樹立與實現。所以,每個國民都應該從自身做起加強文化自覺,尤其是文藝工作者。“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文藝的作用不可替代,文藝工作者大有可為。廣大文藝工作者要從這樣的高度認識文藝的地位和作用,認識自己所擔負的歷史使命和責任。”[2]既然文藝工作者肩上的責任如此重大,加強文藝工作者的文化自覺自是刻不容緩。本論文集中論述的是文化自覺與作家的個人成長及其文學創作之間的關系。
一般說來,一個作家的成長大概要經歷以下幾個階段:一是提煉素材。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生活都可以進入文學作品的。這就需要作家獨具慧眼,從紛繁復雜的社會生活中發現素材,并站在藝術的高度打量和篩選,將有代表性的典型的人、事、現象等作為創作的原材料。二是打磨技巧。古羅馬批評家賀拉斯說過:“在安排字句的時候,要考究,要小心,如果你安排得巧妙,家喻戶曉的字便會取得新義,表達就能盡善盡美。”這里的“安排巧妙”即是寫作技巧的問題。面對同一個素材,不同的作家會有不同的表達方式,而最終能經得起時間考驗而成為經典的作品一定是技巧圓熟的那一篇。怎樣布局謀篇,怎樣塑造人物,怎樣遣詞用句等等,都是作家需要打磨的寫作技巧。三是要有思想的燭照。有的作家,素材積累很豐富,可是作品卻總是泛泛而談,像溫吞吞的白開水,不能給讀者以震撼。為什么?那是因為作品思想性比較弱。甚至有的作家在技巧上很用力了,但依然不能驚起波瀾。所以,創造過程中,必須時刻有思想的燭照,就像法國大文豪巴爾扎克說的:“文采是來自思想而不是來自辭藻。”四是要有開闊的境界。境界就是一個人胸襟、胸懷、氣象等。北宋周敦頤的《愛蓮說》是經典名篇,通過“蓮”這個意象表現了作者人格的高潔和胸懷的灑脫。周敦頤何以寫出如此開闊的作品?用北宋文學家黃庭堅的一句話來回答最恰當:“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可見,作品的風格是否大氣直接取決于作家本人的境界是否開闊。
對于一個作家的成長來說,上述四個階段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所以,以上幾個方面的修煉是一個作家一生的作業。如果把這四個階段放到文化自覺的視域內進行考察,即怎樣來提升作家的文化自覺,筆者認為大概可以從三個方面入手。
第一,自覺加強文化積累。
尤其是對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積累。習近平強調:“在每一個歷史時期,中華民族都留下了無數不朽作品……廣大文藝工作者要善于從中華文化寶庫中萃取精華、汲取能力。”[3]為什么要這么做?因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蘊含著深刻的思想。多讀書,讀經典,兼容并包,博采眾長,融會貫通,作家的視野自然就開闊了,作家認識世界的能力自然就提高了。一個作家,只有當他具有了文化眼光,他才有可能創造出有質量有品位的作品。
讀呼鄂倫春族第一位作家敖長福老師的《嘎仙遐思》,簡直是一部拓跋鮮卑的興衰史。文中,敖老師引經據典,每一處敘述都有歷史淵源——《詩經》《楚辭》《國語》《魏書》《三國志》《新唐書》《匈奴列傳》一直到《巴爾虎蒙古史》,敖老師飽滿的深情、精湛的手筆,吸引著我讀了一遍又一遍。特別是史料翔實這一點,令人深深震撼。看了《嘎仙遐思》,我問敖老師,您是讀了很多關于鮮卑歷史的書嗎?敖老師說,這個是必需的啊。一知半解,怎么寫作?所以,在敖老師的作品中,我們不僅能看到鄂倫春民族生活的變遷,更能看到他對遠去的狩獵文化和民族精神的深刻思考。這一定得益于敖老師深厚的文化積累。
再比如我們都比較熟悉的臺灣著名言情女作家,被稱為“愛情教母”的瓊瑤,她的作品巧妙化用了漢樂府《古詩十九首》《詩經》、唐宋詩詞中的許多經典意象,充滿古典文化的韻味。何以至此?因為瓊瑤出生、成長在一個傳統文化氛圍濃郁的家庭,“父親研究中國歷史,母親酷愛中國詩詞,我耳濡目染,受了極深的影響。”[4]瓊瑤六七歲的時候便開始背誦古文和詩詞。當成年瓊瑤開始文學創作,那些少時的文化積淀便汩汩而來,厚積薄發。
筆者去年在“日課”上參加了一個寫作訓練營。“日課”是一個原創寫作平臺。它有一個寫作訓練活動,叫“天天寫”,每天1篇,共寫100天。沒寫“日課”之前,我對自己的寫作功底還是有一點信心的。可是,在日課里寫了看了一星期之后,我毅然決然將自己歸零了。訓練營里大家的水平是參差不齊的,但是真的有高手!有個叫“風中百合”的寫手,字字句句都有文化,篇篇都有看點。私下交流之后才知道,她是雜志主編,開過專欄、出過散文集,是山東的一個作家。她的很多篇章都氤氳著魏晉名士的風雅了。
4月份的輿論熱點“胡謝宇弒母案”,看的我生氣又無奈。就在日課里寫了一個小小的時評:《人性本惡嗎?》。我們都知道,議論文,關鍵時刻需要經典理論來支撐論點的。可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腦子里存貨有限,只好求助百度。后來我向“風中百合”請教:為什么你可以寫得那么好?她說最重要的是要多積累,從小到大的學過的古詩詞她全能背得下來。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要寫出好的作品,不斷地豐富自己的文化積累很重要。作家是一個需要終身學習的職業,尤其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學習,去粗取精、去偽存真,批判的吸收與不懈的積累。
第二,自覺開啟文化視角。
當我們有了一定的文化積累之后,就要自覺的開啟文化視角來審視你筆下的素材。舉一個裝置藝術家徐冰的例子。“9·11”事件發生的時候,徐冰正住在紐約,他目睹了雙塔被撞擊以及世貿大樓倒塌的全過程。和很多目擊者一樣,震驚、惋惜、無力。幾天之后,他在爆炸現場收集了一包塵土,他說那是“9·11”粉塵。為什么要收集?他自己也不知道。面對災難,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他覺得那些曾經在曼哈頓上空漂浮了好幾天的粉塵關乎生存、生命與世界。所以他想這些塵土應該包含著特殊的意義。但是該怎樣去表達,他并沒有思路。兩年之后的2003年,徐冰偶然讀到了禪宗六祖慧能大師的著名禪語:“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不但讓他想起了這句禪語的來歷,而且也想到了他收集的那包“9·11”粉塵。于是他開始構思,他決定用那包粉塵當作核心材料來創作一件裝置作品[5]。2011年,“9·11”十周年之際,在美國紐約下城的一個展覽館中展出了他的名作《9·11塵埃》:他把那包粉塵平鋪在地面上,然后在地面上吹出那句禪語:“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以此來表達對9·11的紀念。筆者認為大概徐冰想要傳達的是:世貿大廈在頃刻間化為塵土,政治、宗教、經濟等太多的外在因素需要為此負責,但是,這一切原因的背后,還是人類自身的意志作祟,是人類自身的物質追求轉化為毀滅自身的能量,即中國禪宗里的“妄念”。因為藝術家徐冰熟悉中國傳統文化,并自覺開啟傳統文化視角,將中國禪宗里的“無念”作為他作品的靈魂,并引發了世人的思考,這是一種高妙的智慧。是值得我們搞文學創作的人借鑒和學習的。
有些作家,他的故事行云流水,詞句也漂亮,但是不深刻不大氣。那是因為作家在創作的時候缺少文化角度的審視。在這方面,楊絳先生的《我們仨》可以說是一個反例。《我們仨》寫的就是她和丈夫錢鐘書、女兒錢瑗一家三口的生活,這也不是什么宏大敘事,完全是私人敘事,可是我們讀之后覺得是大氣的是開闊的。為什么?因為楊絳先生在創作過程中是開啟了文化視角的。眾所周知,修、齊、治、平”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道統,楊絳先生出身書香門第,從小接受了較好的中國傳統文化教育,“家國情懷”作為一種文化基因已經漸漸根植在她的血液中。所以,當楊絳先生創作《我們仨》的時候,她自然而然的就開啟了這個文化眼光。《我們仨》如是說:“我們如要逃跑,不是無路可走。可是一個人在緊要關頭,決定他何去何從的,也許總是他最基本的情感。我們從來不唱愛國調。我們是文化人,愛祖國的文化,愛祖國的文字,愛祖國的語言。一句話,我們是倔強的老百姓,不愿做外國人。”[6]——樸素的話語,動人的力量,這要歸功于楊絳文化視角的自覺開啟。
楊絳翻譯的英國詩人瓦特·藍德的一首詩:“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此詩一直被楊絳鐘愛,也仿佛是她今生今世的注腳:她的生命之火,如同明滅之中劃過的一根火柴,光亮并不耀眼,卻依然努力地去照亮茫茫蒼穹。2016年5月25日楊絳先生去世,2016年7月我去北京,早上6點起來到木樨地站坐地鐵1號線,穿過一條胡同,右手邊上是一棟灰色的老樓,姐姐突然說,楊絳以前就住在這里。我猛然停住腳步,對著那棟樓,凝望良久。斯人已去,可是我分明感覺到了她灼灼的文化目光。可能,這就是《我們仨》這本書之所以厚重原因吧!
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有很多作家在自己的創作中自覺運用文化眼光,阿城將道教的無為思想寫進《棋王》,豐子愷用佛家的慈悲、護生思想燭照他的《緣緣堂隨筆》(30—40年代),還有陳忠實的《白鹿原》,塑造了朱先生這樣一個儒家思想的代表。儒、釋、道都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那些優秀的作家們總是孜孜不倦的學習、思考儒釋道并把他們運用到寫作實踐中。
第三,自覺進行精品創作。
當豐富的文化積累和深邃的文化眼光已經具備,需要的就是自覺創作了。這種自覺創作,不是人云亦云,不是引經據典的堆砌,而是站在現實的大地上,在文化眼光燭照下的創造。中外文學史上的許多經典名著在思想上給我們以深刻的啟迪。司湯達是19世紀法國著名作家,他的《紅與黑》至今仍然是能夠直擊讀者心靈的作品。尤其是他對人物心理的刻畫,是《紅與黑》中最精彩的地方。主人公于連的卑怯與勇敢、狡猾與誠實、復雜與天真等等,所有這些水火不容的心理特征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使他成為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也使他成為世界文學史上不朽的文學典型之一。之所以能有這樣的成就,是因為司湯達經常以人的靈魂為研究對象,他是一位學者式的小說家,他是自覺地把自己的文學史、哲學、心理學、藝術學知識運用到小說的創作中,努力開創了一個關于人的心理研究的小說事業。
再舉一個例子,王安憶的《長恨歌》。《長恨歌》講述的是一個女人近半個世紀的起起落落。借此來諷刺當時的上海懷舊熱。王安憶是迄今為止為數不多的精英文學的堅守者之一。2000年的時候,她的《長恨歌》在斬獲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直到今天,《長恨歌》仍然躋身于國內暢銷小說行列。并且研究《長恨歌》的學位畢業論文也是逐年增多。可是,很少有人知道的是,1995年《長恨歌》剛剛出單行本的時候,銷量并不多,也沒有引起學術界的注意。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1990年代初期全國面臨著社會轉型,文化界也是一片低沉頹廢,庸俗、低俗、媚俗的東西充斥市場,精英知識分子普遍處于失語狀態。所以那個時候有的嚴肅文學作家就嘗試著去迎合市場了。但是王安憶沒有,她勇敢地扛起精英文學的旗幟,希望通過個人的藝術創造,嘗試著知識分子精神上的自我救贖。為了把老上海寫的更逼真,王安憶還專門到徐家匯藏書樓查閱了大量老上海的歷史檔案,她希望這些素材會使她的小說在細節上更具有老上海市民的生活氣息。可是,市場經濟大背景下(直至今天),精英文學的堅守注定是一條艱苦而又寂寞的路。但是,真金不怕火煉,五年的沉寂之后,《長恨歌》的價值終于被發現,最主要的是得益于王安憶對文學精品的自覺追求。
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文化興國運興,文化強民族強”。筆者在這里斗膽借用一下總書記的思路:文化自覺是一個知識分子、一個作家的使命。沒有文化自覺的作家不會超越自我,不追求文化自覺的作家不會站在文學的巔峰。
參考文獻:
〔1〕費孝通.反思·對話·文化自覺[J].北京大學學報(哲社版),1997,(03).
〔2〕習近平.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2014-10-15.中國政府網http://www.gov.cn/xinwen/2015-10/14/content_2946979.htm.
〔3〕習近平.在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開幕式上的講話.2016-11-30.
〔4〕宋秋敏.論瓊瑤歌詞對中國古典文學和傳統文化的傳承與借鑒[J].寧波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09,(01).
〔5〕徐冰.9·11——從今天起,世界變了.中央美術學院http://www.cafa.edu.cn/st/2011/9014875.htm.
〔6〕楊絳.我們仨.生活·讀書·新知[M].北京:三聯書店,2003.7.
(責任編輯 徐陽)